松懈大意了，顺口就把心里话抖落出来。

师染青心里尴尬了一秒，脸上强绷住平静无波的假面，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记忆输送舱前。

门自动打开，人自然躺下。仿佛刚刚耿直发问的另有其人。

陆不语默契忽略她的提问，动手安装记忆胶囊并介绍：“融合这个记忆胶囊，需要大约一个小时。所以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会随机抽取1027星恋管局官网交流区的帖子在直播中回复，也会回复一些弹幕提问。希望可以帮助大家进一步了解联邦新设的恋管局。”

记忆传输舱里的简易床很软，还配有蓬松的被子。外界的声响并未隔绝，师染青在陆不语耐心回复解释的熟悉声音中闭上眼睛。

恋爱脑检测机运作时，她眼前闪过的纷乱画面全是过往回忆片段。最后那个画面停留时间最长，至少三秒。

结合检测结果的表述，大概那就是她现有记忆里初见闻芃生的情景。

师染青回想着那个画面，使用了异能“场景重演”。

1027星中级学校。

就读班级所在教学楼楼下，已见新绿冒芽的花坛被几条小径分开，此后的长廊连接着相隔数十米的教学楼。

寻常课间，这边路过的教师学生不多。师染青第一眼就被那人的眉眼吸引了，脑海里罕见地匮乏到只剩一个形容词：浓墨重彩。

拆开细看起来，那双眉毛好像她初学毛笔时书写的“一”字，墨迹极浓的黑平直，毫无应有的笔锋。

眉骨恰好的高，眼窝微深。偏宽的双眼皮褶皱与杏核圆润的大眼平行，没有眼皮遮瞳或者下三白的迹象，黑眼珠像置于强光照射下的银曜石，流光粼粼。

过于灵动的眼将眉也硬生生抬出一种古朴的质感来，浓眉又恰好压住了眸光流转间的浮气——只显得轻灵活泛，却并不轻佻。

上半张脸过于惊艳吸睛也有不良后果：对比起来，下半张脸就显得失衡。整体观之，有一种好看中掺杂了丑，三分丑反衬出七分好看的不协调。

师染青没忍住又多看他几眼。

怪不得说“画龙点睛”呢，眼睛实在是太重要了。

她第一眼甚至都没舍得再往下看一点：明明视线只要再下移一点，就会看见他五分之一白，五分之四黑的毛衣上方露出一截红色横线的T恤领口——很有灵智未开的混沌感叠穿。

一双好看到她决定记下来参考的眼睛，等以后创造仿生人时说不准可以安排同款。

大概是师染青的目光过于直接，对方被惊动到回看过来。

她赶紧移开视线，却在心底冲动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索性上前要个私人光脑的联系方式？日常接触的话，就能捕捉这双眼睛在生活里的不同状态，搜集更多素材。但这不是能成功要到联系方式的理由……

头上蓦地传来轻轻一击，阻断了她的纠结。师染青护着头，警惕转身——

背后空无一人，只不过是头顶玉兰树恰巧落下了一朵开过的花。

她俯身去捡落花。近期最爱的小说里正有玉兰树的身影，师染青想搞朵玉兰回去夹在日记本里收藏很久了。

眼下这朵就很不错，花瓣饱满，形态完整。虽然还不是衰落的季节……既然它自己选择掉下来砸她，说明有缘。

再抬头时，那人已经错身而过。师染青犹豫了一瞬，用异能会不会更容易些？左手习惯性按上右手衣袖口，隔着衣服触碰到黑曜石手链的形状，提醒自己冷静别妄动。

他去往的方向正是她班级所在的教学楼。这栋楼里就只有四个班，若是下次遇见时还有想就近观察的冲动，再向擅长认人的同桌打听也不迟……

意识回到现在时，师染青的手仍保持着回忆里轻握住一朵花的姿势，算是该异能的轻微后遗症。

她活动一下有点僵的手指，按住了心口。心脏跳得比平时快一点，还残留着回忆里被狠狠惊艳到的情绪。

根据当时最爱的小说和玉兰的花期，能推算出这应该就是发生在16岁二三月份的事。师染青现在记忆里“前一晚”的记忆也才到五月中旬，可她后来再没想起过这个人。

这九年岁月在闻芃生身上留下的痕迹，好比一场成功率百分百的整丑手术结果。那双灵动的杏核眼竟能沦落成今天看见的这个丑样子……反差大得她都快生出认真研究他的兴趣。

师染青融合完记忆胶囊的时间比原先预计的还要稍微长一点。

记忆传输舱打开时，陆不语已经结束了一小时的答复直播，收起了直播光球。手边一杯热气腾腾的养生茶，她姿态闲适地浏览着光脑，当然，是开着保密模式的。师染青只能看出她光脑上方有着网页的轮廓，看不见具体内容。

“怎么样？”陆不语关切道，将茶杯往师染青方向推了推。

师染青也不客气，接过来先饮一口，才缓缓道：“如果我已经成功研制出仿生人，这确实是我会想从事的行业。”

陆不语提醒道：“明天上班时间记得好好表现。今天回去后，最好把家里的《天河系联邦恋爱脑管理法》再通读至少一遍。”她开始收拾桌面。

“好的，世界上最负责任的学习委员，作业我记住啦。”师染青打趣她，“怎么这就要下班了吗？”

“对。恋管局的标准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半。”陆不语示意师染青跟她出门，进了往下的电梯，“虽然有特殊优待二等功勋建设者的规定，但在最终判决前，你的空间活动范围也是依法受限的。这段时间你最好就家、恋管局两点一线。”

“恋管局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但实际以手里工作任务内容为标准，譬如……”

“譬如冤种的本人，分到了优先级最高的工作任务：看管特殊的嫌疑人你，所以24小时随时待命。但凡你离开家和管理局，我就得出现在你身边随行。”

牟傲君接上陆不语的话，在恋管局进门大厅与她俩汇合。她手里提了包，冲着师染青的方向荡啊荡：“局长，检查一下你的东西有没有落下？”

师染青接过一看：蓝色金属外表的光脑是手掌大的标准形态、黑色的皮本侧面别了笔，只能认出这两样是她必带的随身物品。

她看完才道：“失忆了，我怎么会记得应该有哪些物品。”

“那就没办法了，要是真有落下的就等想起来再找吧。”牟傲君向外偏偏头，“走吧，我飞行器已经停在门口了。”

师染青看向陆不语，意念询问道：“我家如今在哪里？自己住吗？还是和家人一起？”

“具体地址我给牟副局了，别担心。之前聊天你有提到阿姨和叔叔最近在外星系旅游。”陆不语看了眼光脑，“我今天有事得先走，明天见。”

牟傲君的飞行器外观酷似师染青曾在《常识读本·旧历纪元·交通工具篇》见过的重型摩托。她在后座一边整理头盔一边礼貌夸赞：“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顺便说，你的飞行器真是和你一样酷。”

“谢谢。你要再这样会说话，我会祈祷你失忆的时间再长一点了。”牟傲君笑道，“抓紧我。”话音未落，已腾空而起。

起飞后，飞行器外大概有升起透明的防护罩，隔开了云层的水汽。降落时，两人身上都还是干爽的，只是牟傲君的风衣系带在师染青手里被攥得有点皱了。

飞行器停在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可以看见约二十米外整齐列了好几栋房子。

“这座山便是1027星的‘六级’聚集地。本星球上，在风娲系统中评级为六级权限者不一定都住在这山，但住这山上的必定都是六级者。”牟傲君解释道，“一般房屋的防御系统覆盖周围十五米的范围。我这个五级者就先送你到这儿，自己走回去吧。”

“那你住哪里呢？”师染青迅速从右手腕上褪下手链，捏在左手手心。

“隔壁山……”牟傲君话说到一半，师染青突然双手握住她随意搁在仪表盘上的手，过于热情地上下晃动一番。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师染青的眼尾其实是微微上挑的。杏眼清亮，自然状态下给人一种真诚的错觉。牟傲君接住了恢复成原样还回的极细项链，眉梢一挑，随意地往风衣口袋一塞。

上午直播暂停后，陆不语在加密通信频道传讯给她，让把前一天扣下的师染青私人物品中的黑曜石手链送还给她。如果没有这条手链，就照着她从前的视频资料仿一条送去，要她务必在下午直播前戴好。

“不客气。隔壁山也就飞行器五分钟的路程。”牟傲君潇洒地一挥手，再度腾空离开。

师染青也不记得哪栋房屋是自己家。

好在这里一共就六栋房子，且造型风格各异：三栋科技感极强的金属屋，一栋圆球形，一栋直角三角形，还有一栋圆柱形。其余房屋形状则很写意，由近及远分别是：主要由黑白两色构成的毛笔形、草叶深蓝，花朵浅青的兰花形、一幅巨型画作形。

她家在这其中实在是太好认了。

师染青顺路观察了一下邻居都有谁。前两座金属屋门牌上的名字是从未听闻的陌生。

等走到第三座金属屋门前约五米处，她右眼一跳，直觉不对。抬头刚好看见一个小型客运飞行器停在头顶，底部舱门大开，如同雨点坠地般落下五个黑色金属机甲覆盖的人形。

上空原本隐形的防护网因攻击而短暂显形，从全透明变为流动着金色光珠的半球网状，一下子破开三个洞——有两个机甲人被弹高了，落下时比同伴迟些。

用异能解决的话……金属从衣袖掩映下的手腕开始向外迅速延伸，眨眼间一路武装到了指尖。这算建议动手的提示吗？

师染青活动了一下手指，目前记忆里打架的经验……约等于无。但现在从头积累也不是不行。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吐出吸进的最后一点气时，四周的时间流速变得滞慢起来。

第五栋房屋的门打开。

“要帮忙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