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苒以个人歌手身份出道了两年。

高校三年级下学期，她提前选修完剩余所有课程。四年级，除了回校提交毕业创作的作品和参与答辩，穆苒全年无休地公司、录音棚、演唱会地点三点一线。

休息都在两地奔波的车上，睡眠都快被她进化掉了。

但除了光脑被经纪人没收的工作时间，穆苒从未错过尤梨的任何一个诉苦通话。

这一年的辛苦卓有成效：穆苒顺利完成了高校学业，拿到了毕业证书。同时，她挣到的血汗钱也终于足够还清尤梨提前解约需赔付公司和A姐的钱。

A姐不是慈善家，所以在尤梨一次次为了谈恋爱撒谎，推掉公司聚餐、日常训练，甚至好几场商演后，她果断约了尤梨单独面谈解约的事。

A姐是个好人，所以她答应穆苒，没要尤梨因为撒谎而需向她支付的气运，同意由穆苒替尤梨还上等额的金钱。

但A姐还是个预言家，送穆苒回合租屋的路上就对尤梨下过论断：“她要是治不好恋爱脑，这辈子不会好过的。”

穆苒那时还没有深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尤梨高校毕业后就没出去工作。丁楠耀表示他的工资足够养活他们两个人，让尤梨每天就安心在家玩玩光脑，顺手整理一下家务、做做饭。

穆苒觉得他是把尤梨困在家里当免费保姆。

1027星接受联邦的管理以来，技术水平拔高得极快，但思想观念并没有同步跟上。

譬如很多人会觉得不能用家务机器人代替人类，“没有活生生的人做家务的家是不完整的，不是真的家”……诸如此类。

她们从曾经无话不谈，逐渐变成一有机会穆苒就得听尤梨大篇幅讲述丁楠耀相关：她没有自己的生活。

生活于她而言，就是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一直围绕丁楠耀身边打转。

“虽然我觉得很烦，但是我又觉得能理解……因为她后来的生活里只有丁楠耀了。”穆苒说，“你能想象吗？一个高校毕业有手有脚的成年女性，人生真的会因为没有恋人活不下去？”

师染青思索了三秒，她不能：“不敢苟同。”

穆苒也试图劝过尤梨出来工作，即使不能再回经纪公司，找个其他工作也好。就算丁楠耀的工作朝九晚五，尤梨也得过好他不在家的整个大白天。

何况丁楠耀还经常加班，每次他加班尤梨不敢打扰他工作，就会联系穆苒一起分析情况：他是不是真的在加班？加班内容会是什么……

尤梨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收入……我们原本应该是一个组合，同等的水平。我之前为他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就是因为这个人对我来说更重要。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就更不能失去他。”

穆苒尽量尊重朋友的选择，但她没再全力劝说的最关键原因是：尤梨怀孕了。

但四个月后，尤梨流产了。

惊闻噩耗的穆苒向A姐请了一天假，连夜赶回华1区某街区医院——他们的经济条件限制，住不了当地最好的医院。

尤梨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而丁楠耀甚至都不在场陪护。

穆苒想给尤梨转院，却被尤梨真诚地拒绝。她说那会让下班就会赶来的丁楠耀尊严蒙尘。

虽然他现在收入只有穆苒的几十分之一，但他下个月升职就会逐渐好起来的。眼前……尤梨觉得也还好，还不算辛苦。

尤梨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身体差，又没有卧床好好休息才会失去孩子。

穆苒不放心地把她衣袖和裤腿都卷起来检查过，确实没有外伤痕迹。

明明出事前，她每次聊起检查都说过一切健康正常。甚至前一天还在说，以后宝宝要直接管穆苒叫姨妈……

出院后，尤梨的情绪问题变得非常严重。

之前她事事以丁楠耀为中心只是有失去自我的倾向，这之后却是完全病态的不能离人超过三小时。

她坐完小月子后，穆苒有委婉劝过她外出工作。

那是尤梨第一次崩溃，她说如果一开始没有遇到丁楠耀人生或许就不会这样；说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穆苒不阻止她，就是怕她们出道后她混得比穆苒好；现在穆苒又来高高在上的指点，看她笑话……

穆苒想过或许从这里开始她应该离尤梨远一点。可尤梨和丁楠耀自从在一起之后，身边除了丁楠耀就只剩她了。

师染青一针见血：“她父母不同意他俩的事？”

穆苒苦笑。岂止是不同意，甚至到了既然他们决心要在一起，就当没有过这个女儿的程度。

尤梨和穆苒提过，她家里从小就对她管得极严：小到入口的食物，大到人生路径规划。

在尤梨父母的规划里，她不属于考试学习上有极高天赋的孩子，又是没有异能的Omega，所以从小要两手抓：一边上着各种补习班保证基础课成绩，一边培养艺术素养，以便多参加比赛为考试加分。所幸她试过绘画、书法、棋艺后，终于被发掘到在琵琶演奏上是极有天赋的。

于是父母很早就替她制定了要一路考进1027星高级学校音乐专业的目标。高校毕业后的升A，也是一定要考的。

“当初尤梨签经纪公司都不敢让父母知道，是偷偷签的。她父母希望她高校毕业后就在华1区先住着，家里出钱供她全力备考升A。”穆苒道，“可想而知，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尤梨也说，谈恋爱是她此生最大的叛逆。”

【哎，日光之下无新事，但每次听说这种谈恋爱耽误升A的还是觉得惋惜。】

【没什么可惜的，不要背负别人的因果。】

【说真的，这种心态就算被父母逼着、朋友鼓励着去考升A……也是考不上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种父母也太窒息了吧？从小事无巨细被规划的人生，你们知道多恐怖多有压力多窒息吗？】

……

穆苒没办法抛下尤梨不管。

尤梨失去孩子之后，如果给她或丁楠耀发消息两个小时后还没收到回复，他们就会收到她在浴缸里哭着拿锐器在手腕上比划的视频。

“我担心她是病了。”穆苒道，“流产也可能会导致产后抑郁的。”

但是丁楠耀也陪尤梨去检查过，心理医生说她只是悲伤过度，这段时间需要亲友多耐心陪伴引导，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好起来的。

尤梨舍不得丁楠耀辞职。而穆苒不放心这种精神状态的她白天长时间一个人在家，刚好近期演唱会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她于是向A姐提出辞职。

A姐没有答应，但是允许她先无限期地休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发布了穆苒要暂时退圈的公告。

“我还麻烦A姐替我在华1区中学找了份音乐老师的兼职。学校离尤梨目前住处只用步行五分钟。一周课时也很少，每次上课就两个小时。”穆苒道。

一个能为不健康的友情无底线退让，甚至影响职业生涯的人，在这种时候又显得有些理智……师染青记住了这个矛盾点。

“丁楠耀那边，因为工作加班是躲不掉的。为了让尤梨放心，他赌咒发誓已经推掉了所有外出应酬，加班也只是在公司办公室里。尤梨偶尔会查他的光脑，他就主动在下班回家后屏蔽同事和客户，在社交圈经常提醒其他人和他聊天时注意措辞……”

穆苒皱眉：“尤梨最开始非常吃这套，甚至真有从中汲取到极大的安全感。那段时间她的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

尽管作为旁观者，穆苒觉得丁楠耀的一系列举动刻意太过，但放在恋爱中的情侣身上……

好像她还是更能共情无故受殃及的周边人。

——毕竟她们和她一样因为这对情侣自身利益受损，却同样屈于世俗对“伟大爱情”的一贯歌颂而自发忍让。

“但是最近尤梨不知为何，状态又恶化了。”

近来恋爱脑管理局正式成立的消息铺天盖地，尤梨也有关注到。

“我们去举报丁楠耀是‘恋爱脑’吧。”就在前几天下午，尤梨突然提议。

桌上的光脑显示她刚才正在浏览的是1027星恋管局官网交流区。

“我想要官方的调查证明他有多爱我。”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