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系异能者提升能力的一大方式，是充分观察、研究、分析人类情感和行为模式，包括但不限于直接亲身经历、间接旁观琢磨。

不过大家一般选择间接旁观琢磨的方式居多：痛苦不一定成就强大的精神力，但精神力强大的人往往很能经受、消化痛苦的淬炼。

自己的痛苦容易让人想不开，还是琢磨别人为什么痛苦并从中获得成长的经验，性价比更高。

所以中学有段时间，师染青刻意找了很多虐文来看。毕竟虐文通常很能调动读者的情绪，且虐文女主通常都是身负命运各类苦楚的集大成者。

然后她就发现尽管阅读体验极其痛苦，从中分析并获得的经验和淬炼效果却十分有限，只有吐槽的心情绵绵不绝。

有一种类似此刻看尤梨真实想法的无力感。

一串意义不明的乱码符号中，夹杂的一句“网传恋爱脑管理局有专门检测感情浓度的仪器，我想知道……！停下来别想了别想了停下来……他还爱……别想别想别想我……吗”还是太突兀了。

“先前忘了提醒，我补充说明一下，”师染青道，“对质环节中问答出现三次违规，就会强|制开启‘必答且真答’机制。”

5号询问室里的陆不语闻言飞来一个眼神，很难不怀疑师染青一开始是故意不提这点的。

尤梨和穆苒本人倒是对此毫无意见，只是分别盯着班上的答案怔怔。

“下面请嫌疑人继续提问。”师染青提醒道。

“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是恋爱脑？”尤梨问。

“穆苒”说：“可能正是因为你谈恋爱后，除了谈恋爱以外什么都不做，才让人怀疑你是出问题。”

“现在如果让你给你自己和丁楠耀在你心里的重要性打分……百分制的话，你会分别打多少分？”

尤梨的答案不假思索：“他九十分，我十分。”

“咳。”师染青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还是没忍住意念传音给陆不语吐槽：“恋管局会支付主审官额外的奖金……不，精神损失费吗？这才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我已经开始工伤了……”

“我这种把自己看得非常重要的人，听不了一点尤梨这种发言……”

“太爱人是一种病态奉献式的缺点，我觉得爱自己才是一种天赋……”

陆不语：“朋友，淡定。请你专业地装一下，脸上的无语快藏不住了。”

“穆苒”看着她答案的神情分外割裂：上半张脸眼睛里还残留着怜悯，下半张脸唇边勾起了嘲讽的冷笑。

她嘴形近乎不动地轻声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几乎话一出口就消散在空气中。

尤梨没有听见，但师染青注意到了。

蓝聿在肩上传音：“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穆苒本尊的灵魂今天就没有在对质环节掌握过主导权。一直都是另外一个精神体在代她发言……但她在功能墙前没有被识别出来。”

师染青道：“是啊，很特殊的案例。正常情况下，主审官也不会莫名开着‘灵视观照’审视对方发现问题……但正常人躯壳内也不会容纳两个精神体。所以这倒不算恋管局能让人钻的空子，只能说你我也是……”她想了想，“过于认真负责了。”

“你看起来没有点破的打算。”

“我们负责的是穆苒举报尤梨有恋爱脑嫌疑的案件，但就连举报者……大概率也是这个精神体。”师染青道，“我只在乎这个案件的涉事人、嫌疑人能不能配合进行工作。”

“有两个精神体，要不要解决，只是‘穆苒’自己的事情。”她体内的精神体颜色很清澈，一看便知是对本尊没有恶意的存在。

对于不那么喜欢的工作，职业道德就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尽力做好，少横生枝节给彼此增加工作量。

师染青看了一眼风娲手里的计时器，倒计时就快过半：“请注意思考提问的时长控制。”

尤梨说：“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还没有凑够五个有效问题吗？”

“还差一个。”规则倒是没限制不提问也有惩罚。师染青就当尤梨跳过这次提问，看向“穆苒”：“涉事人继续提问。”

“你真的对现在的人生感到满意吗？有没有后悔过哪怕一个瞬间？”穆苒问，可以看见提这个问题时她躯壳内的两个精神体重合了一瞬，“如果你没有因为谈恋爱解约，可能今天的我们正在以组合的形式同台演出……”

板上的乱码显示了很久，最终定格成：“我很满意。”

这个回答出来，5号询问室里尤梨身形停顿了一瞬，整个人的表情变得非常狰狞，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下意识地收回了手，先是试图双手紧紧护住脖子减轻痛感，又胡乱徒劳地在脖颈上捋着顺气……

师染青走到“穆苒”身后。

她顿时感到自己的手被一股轻柔但不容反对的力量牵引起来。

“涉事人举手示意，申请提前中止本轮对质。”师染青宣布道：“已进行‘恋爱脑’范围内的五个有效问答。申请通过。”

“穆苒”听见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也算是，辜负朋友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银针吧。”

*

尤梨因为难以承受记忆场景读取板2.0版对说谎惩罚的痛感被紧急送往了恋管局内的医院。

医院的专业负责人员表示，缓解这种痛苦需要时间，当天下午尤梨不能再承受第二次对质了。

师染青在光球下说明了这一突发情况，陆不语补充道：“‘记忆场景读取板2.0版’的惩罚效果是通过联邦安全检测的。正常情况下，不会对受试者产生生理上的真实伤害。”

“我们不会做侵犯损害联邦建设者人权的事。恋管局大厅设有专门的体验科室，如果有疑虑的话，也欢迎建设者们线下亲自来体验。我们诚恳地接受监督与指正。”

然后她就关闭光球，提前结束了当天的直播。

“穆苒”已经由恋管局的机器人送出门去。师染青一边顺手把询问室内的椅子归位，一边好奇道：

“这个惩罚效果真能治疗缓解吗？那惩罚的意义何在？”

陆不语道：“其实不能根治。医院那边安排嫌疑人躺进了昏睡舱。但即使在睡眠中，痛感也并不会消失……可能会比清醒时好过一点。惩罚的时效取决于自欺程度的深浅。之前的测试者反馈的数据都只经历了一瞬的剧痛，尤梨她……”

“自欺程度不浅？”师染青自然地接完话，又感叹道：“啧……她和丁楠耀的对质只能延迟到明天了。我准备申请他们对质的时候同时上恋爱脑检测仪，节约时间。如果我再额外申请一个项目：第二轮对质前，先安排涉事人二号做感情浓度的测试，算超出职权范围吗？”

“我要是建议别做，你会听吗？”陆不语反问，“你申请，风娲给通过，就说明可以。”

师染青就地开始在光脑上提交申请。

*

尤梨紧急送医的突发情况打乱了师染青原本的规划，留出了空余时间。在办公室又复习了几遍恋管局工作流程和注意事项，终于等到固定的下班时间。

陆不语之前说下班详聊前一天师染青遭到雇佣机器人袭击的事。她其实已经好奇一整天了，因为陆不语说这次袭击很可能是受她牵连。

牟傲君照例将师染青送到家门口，确认她安全进门后，她才在风娲系统上打卡离开。

陆不语家就是师染青隔壁那栋毛笔外形的房屋。她先回家整理收拾了一下，才带着光脑慢悠悠过来。

“我们晚上吃什么？”师染青期待道，“点外卖吗？”

“不行。”陆不语道，“出于安全考虑，最近我们都要么在恋管局食堂吃饭，要么自己买菜做比较好。”

蓝聿一回家就变回了人形，此刻刚给她俩端上现做的饮料，闻言非常贴心道：“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菜回来做，你们好好聊。”

师染青让他直接马上出门买菜，路上会把想吃的菜名发给他，不忘叮嘱他至少给自己也安排一道喜欢的菜。

她目送蓝聿出门后，转头就看见陆不语一脸嫌弃难尽的表情。

“怎么啦？”

陆不语斟酌道：“你确实是忘得有点彻底了。他的各种偏好设置不都是按照你自己复刻的吗？你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他也讨厌什么。”

“真的吗？”师染青愣了一下，从前一天相处到眼下，她其实感觉蓝聿身上刻板设置的程序感很低。

和她曾经设想中仿生人应有的理想状态感觉很接近又很不像。

接近在，她确实希望能创造一个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只是诞生方式和人类常规诞生方式不同的人类。不像在，他日常习惯的社交距离好像离她过于近了。

但蓝聿的问题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慢慢钻研解决。师染青道：“还是快老实交待，你最近干了什么大事，居然可能牵连到我也被雇佣机器人攻击？”

“小事。”陆不语端起玻璃杯润了润嗓，“其实是有关1027星生产与养育局的事，去年开始引进联邦生产技术，我家那位就去申请当志愿者了……”

“你——家——那——位——？！”师染青抓住了关键词，眼睛极亮，“别喝了，快快快，放下杯子，展开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