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游鸟衔来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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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又一次晚起,最不应该对此负责的就是你,合该抱怨那扰人的梦境,总多余地想要将你挽入它们的怀抱。
鞠起的清水扑打上脸庞,你仔细打理完毕,甩着沾上水的宽大衣袖走出门,从廊间漫游到观景车厢,想看看帕姆给你留了什么早点。
拉开门后,明净的微蓝光线出现在你漫不经心的视野中,色泽沉艳的女性回过头,睁大的眼眸中显出错愕,她急切地张开唇,似乎想要对你说些什么,但光频在撕扯般的闪烁中关闭,只留下未出口的饵勾动你的疑虑。
失去了阻挡后,众人的视线交错叠放在你身上,让你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捏紧了衣袖上湿润的一小块,藉由问题挑开这些关注:“那是谁?”
“星核猎手的卡芙卡。”姬子阿姐回答了你,她的眉梢缀上了隐晦的忧虑,“她带来了不知真假的情报:星核在罗浮仙舟上爆发了。”
“不可能!”这句话脱口而出,语气激烈到你自己都怀疑,可你绞尽脑汁寻找否认的坚决来自何处时,却发现它仅仅基于你对罗浮仙舟的过度美化,像不可触碰的蜃景般,永恒而虚幻地呈现给你不可更改的表征。
你心情低落地沉默片刻,改口道:“……还是有可能的。”
唇舌加快分泌进食前的汁液,让你痛苦地意识到来自身体本能的渴望,它安静地蛰伏着,细长的口器甚至探入语言中的概念汲取饥渴的抚慰。
“别担心,”小三月拽住了你的袖子,“如果罗浮真的出事了,星穹列车的大家不会坐视不管的,至少我一定陪你回去!”
星倏忽转过头,谴责地盯着她一小会,果断挤到你身前,将你的手拢在掌心,认真地说:“我愿意,现在我们就可以回老家结婚!”
你的思维微妙地偏移了:“罗浮不算我的……嗯……算不算呢?”
你开始沉思。
你陷入了纠结。
“等等!为什么会跳到结婚话题!?咱不允许!咱不允许!”小三月立刻上手想要分开你们,但长得小小力气也小小的小三月对自己报了太大的期待,任她涨红了脸也没让相连的手掌分开一丝一毫。
所以迟到的丹恒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呈现三足鼎立的你们指掌交叠,摆着仿佛要歃血为盟的姿势,其中一个脸上还布满了可疑的红晕,容易让人联想到十分不妙的情境。
简而言之的“碍眼”果断加盖在上面。
“……这是在做什么?”
丹恒没有指望你们的解答,只是通过这个问题表示“该干正事了”,而星字斟句酌,语气严肃地告诉他:“我们正在缔结神圣的誓约。”
“什么……?”丹恒没有料到她真的会回答,本能地用疑问接下话题。
金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阵,警惕的神情表达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敌意,像是原野中放哨的毛茸茸杂食动物,正在衡量一个没有见过的东西是否具有攻击性。
丹恒将视线转向小三月,她少见的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抿紧的唇撇着不满的弧度,却不情不愿的配合着向他隐瞒什么。
游移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你身上,丹恒觉察到你似乎被什么想法拽住了,呆呆地在神游天外,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此前发生的事你并不在意。
那么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丹恒放过了这个话题:“情况我已经听杨叔说了,现在就来投票表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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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缓动作,推开智库虚掩的门,耀眼的星图在最宽阔的一面记录下列车行驶过的世界,细微的嗡响被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掩盖,在你走到丹恒身后时,声音停下了。
那种仿佛列车在呼吸的嗡鸣在无声中被放大,与房间内的两道呼吸交织在一起。
你按住他的肩膀,倾下身,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丹恒不开心吗?你一听到‘罗浮’就变得很奇怪。”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你,笔尖的墨水在纸张上洇开,沿着毛糙的血管扩散。
“我、”丹恒的声音由严峻到舒缓仅仅用了一个字的时间,“我没有不开心,只是罗浮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很好的印象。”
你意识到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你并不了解、或者没有机会去了解,来自保险起见的隐瞒、或者那时你已经离开罗浮了。
“而且,我的通缉令还没有撤销。”
“通缉令……?”你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思绪在茫然中浮动着,你直起身,低头注视着他头顶翘起的一截头发,手指不由自主捋了捋他后颈的碎发,“是丹枫做了什么?还是你做了什么?”
丹恒没有回答,握着钢笔的手半掩住嘴唇,似乎是在强迫自己噤声。
但更有可能,是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的表情。
你可以抓住那条线索。你想。
你从记忆的线轴里抽出那根丝线,它在龙尊破损的衣袖边缘颤抖,拂过若隐若现的青麟,被流淌的红血浸染了尖端。
匆忙而至的龙尊不发一言,他卷着你的肩膀,在痛苦的喘息中俯下身,将额头抵上你的锁骨,青玉质地的龙角磨蹭过你的脸庞,颤抖着贴在你的耳畔,冰冷而粘稠的血顺着衣物渗入,浸透过苍白的皮肤。
他像一只力竭的青鸟,沉默地跌进你的怀中。
那时你已经很熟悉血腥的味道了,不是虫体的汁液、不是丰饶孽物的流浆,疼痛和危险顺着气味传递,让知觉的神经一刻不停地颤动,你还不明白自己肢体的僵硬是因为什么,只能呆呆地接下他的拥抱,在寂静中聆听重合的心跳。
不安在你的心尖锯动,你攥紧他腰侧的衣物,贵重柔滑的布料像攥住一捧流水,将淋漓的殷红留在你的手掌上。
“对不起。”
嘶哑破碎的音节缓慢割下来。
你不知道丹枫为什么向你道歉,疑惑地从他身下抽离,也不顾手上的鲜血,扶着他的肩膀,注视他敛起的羽睫。
被遮挡的眼瞳没有回望你,抿紧的唇强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你张张嘴,脑海中有限的问题盘桓着,但好像并不适用于当下的情景。
你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这一课你没有学好。
丹枫握住了你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引导你的手指戳在了他的喉咙上,柔弱部位随着呼吸颤抖,其下跳动的血管隐约可察,他抵得很用力,让你的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时不时偏移的月牙。
洁白的鳞片于喉间勾出了不明显的色差,丹枫将你的指尖移到下端的缝隙里,毫不留情地戳刺了进去,伤口包裹的新血濡湿你的指尖,顺着指腹往下淌,然后向上撬起,撕开连接的血肉,留下弧形的缺口。
丹枫合拢你的手掌,将不再洁白的鳞片卷进掌心,锋锐的边缘割开你的手掌,与他的鲜血交融在一起,让奇特的躁意和战栗在胸膛中鼓动,咽喉泛起难耐的阻塞。
你咬住了下唇,吞咽着未体察过的情绪,你对新的认知感到喜悦的同时,阴郁的疼痛滋生,甚至压过了你所认为的重要的事物,在混乱的碰撞间争夺你关于体会的主场。
水液像壳一样包裹着你的眼球,你眨动眼睛让它们滚落,急切地扯着丹枫,就像天灾前仓皇的虫类,安然的现实间,你已经感受到了灾祸临兆的呼吸。
“丹枫、丹枫、”你将鳞片含进嘴里,踮脚捧起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贴,鳞片割伤了舌头,你的声音含混颤抖,“你要做什么?发生什么了?”
斜射的阳光照出了羽睫细微的颤抖,你恍然意识到,他一次也没有看向你。
丹枫第一次回避了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