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维明刚出事的时候，爷爷没禁住打击突发脑梗，人差点就没抢救过来，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记性也开始不太好，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疗养院，衣食住行都要专人照顾，家里只有大伯跟奶奶两个人住。
见到谢维明时，奶奶抖着手抹眼泪，愣是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嘴里反复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峤独自站在院子里，默默抽完一根烟后，给温岚青发了条微信，“已经接回家了。”
过了好一会儿，温岚青才回他“好的”两个字。
老爸换了新衣服，又用柚子叶认真洗了澡，大伯弄了一桌子菜，还准备了酒。
但谢峤没有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晚饭，他还要赶回江州，晚上有工作。
陶霄去年从美院毕业后，和大学同学合伙开了间艺术文化工作室，最近接了个商业画展活动，需要出宣传通稿加短视频。
陶霄的活儿基本都是谢峤在接，从文案到拍摄剪辑一条龙，又快又专业。
“到哪儿了？”陶霄的电话打来时，谢峤正被堵在高速上，前方的红色尾灯蜿蜒着望不到尽头。
谢峤看了一眼地图，“活动八点开始，导航说还有二十分钟。”
“那就好，这次给你争取了加钱。”陶霄在电话那头说，“比之前的报价高了10％，再凑个整五千。”
“谢陶总赏饭吃。”谢峤手指轻敲方向盘，“未来两个月的生活费有着落了。”
陶霄啧了一声，“差不多行了，生日还接活，给同行一条活路吧。”
“我这叫薄利多销。”谢峤轻踩了一下油门，往前了几米，“你找别的团队，通稿和视频分开算钱不说，还得管饭，我这一条龙服务不香吗？”
“香，我也能给你管饭。”陶霄说，“完事儿来工作室找我，请你吃生日大餐。”
谢峤问：“你不在现场？”
“临时有急活儿走不开，小翟在，有事你找他。”
“行。”
导航预测的时间很准，等谢峤把车停好，正好离活动开始还有半个钟。
小翟提前在电梯口等着了，见他来了立刻迎上去，“哥，你总算来了。”
他伸手想接过设备包，谢峤侧身避开，“翟宇奇，你哥还没教明白你吗？”
小翟愣了愣，“啊？”
“工作时间，别碰职责范围外的东西。”谢峤说，“否则出了问题说不清。”
小翟是陶霄的表弟，中专毕业就跟着表哥混，人还算机灵勤快，但偶尔缺根弦，比如现在。
“不就是一台相机，还有稳定器三脚架什么的。”小翟小声说，“再说了哥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谢峤叹气，“养成习惯。”
小翟上个月就因为这样吃了亏，活动现场好心帮嘉宾拎包，结果差点背锅。
活动结束后嘉宾突然说自己包里的丝巾不见了，现场人仰马翻一片，最后还是调监控发现是助理拿去搭配衣服，随手落在试衣间了，否则小翟得搭进去好几个月工资。
因为那条丝巾是爱马仕的。
小翟满不在乎，“什么相机能比爱马仕都贵？”
谢峤看了他一眼，“一个镜头抵你俩月工资。”
小翟顿时不笑了，“赔不起，把我哥押给你吧，卖身抵债。”
“不要。”电梯门开了，谢峤快步走了出去。
这次的画展活动规模不小，小翟带着谢峤穿梭在各个展区介绍动线，谢峤一边听一边拍空镜素材，等走完全场，活动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本来订的是楼下大厅。”小翟压低声音，“临时有冲突协商换这个中厅，省三成场地费，物业还白送了几箱矿泉水。”
谢峤随口问道：“什么活动？”
“什么海外高校交流会。”小翟使劲儿回忆了一下，“等你的时候，看到好多老外坐电梯。”
听到海外两个字，谢峤调光圈的手顿了顿。
“哥，你先拍。”小翟看了一眼主持人站着的位置，“我过去跟主持人再确认一遍流程，有事喊我。”
谢峤点头，继续调试设备。
他已经提前看过活动方案和流程，这次活动的拍摄强度一般，通稿也提前写好了，到时候只需要根据现场情况再补充些细节。
小翟跟主持人确认完流程，顺手给谢峤拿了杯喝的，“燕麦拿铁，热的，不加糖。”
谢峤接过咖啡，“谢谢。”
活动进行到一半，陶霄的电话打了进来，“素材拍得差不多就撤吧。”
“陶总这么糊弄甲方。”谢峤说，“是打算干完这单就改行？”
手机那端传来打火机的声音，“饿了，想早点吃饭。”
“再等二十分钟。”谢峤看了眼流程表，“还有个压轴的发言环节。”
活动圆满结束，谢峤刚收好三脚架，就见一个穿正装的女生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小翟快步跟在她身后，神色有些慌张。
女生冲他扬起一个职业微笑，“摄影老师您好。”
谢峤停住收拾设备的动作，“有事？”
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这边想检查一遍底片，主要是担心会不太合适的画面流出去，对领导......呃不，对公司影响不好。”
谢峤给她解释：“我们签了保密协议，修图后会发你们确认，底片这些原始素材，当天就会进行销毁处理。”
女生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知道，但是我们领导比较严谨，所以能不能耽误您一点点点点时间。”
小翟欲言又止，最终硬着头皮憋出一句，“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谢峤皱了皱眉，“意思是要现场过一遍素材？”
“嗯。”女生的声音低如蚊呐，有些哀求，“我知道不合规矩，但能不能帮帮忙，不然我不好对领导交代。”
“......行吧。”谢峤看了一眼小翟，“在哪挑？”
生怕得罪两边的小翟见谢峤松口，顿时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挑吧，不用跑来跑去的。”
谢峤往上扯了扯口罩，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挑吧。”
“太感谢了！”女生如释重负地坐下，揉着发酸的小腿一脸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谢峤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相机，“先整体过一遍，为了保险起见，同场景人物的底片我要保留三张以上。”
女生连忙点头，“没问题的。”
趁对方认真审图的间隙，谢峤给了小翟一个眼色让他先盯着，自己走到了几步以外，给陶霄打了个电话。
谢峤看着他们的背影，“改天再吃饭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陶霄的语气很郁闷，“早知道这活儿那么麻烦，我就......”
“就更加得找我干。”谢峤打断他，“又要伺候甲方，又要伺候你，除了我谁受得了。”
“谢峤。”陶霄突然有些感慨，“刚认识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的。”
“人总会变的。”
“催她赶紧。”陶霄不想浪费谢峤时间，“争取早点完事，其实晚点儿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别等我。”谢峤低声说，“改天吧。”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陶霄叹了口气，“那你下班早点休息，后天周三你下午没课，到时候再约。”
“好。”谢峤顿了顿，“我课表你记得挺清楚。”
“那肯定。”陶霄笑了笑，“生日快乐。”
“谢谢。”
女生选图选得很认真。
“这张领导的眼睛没完全睁开。”
“这张光线有点暗。”
“这张......”她突然压低声音，“好像鼻毛有点漏出来了。”
“能修。”谢峤忍不住打断她，“让鼻毛消失不难。”
“那太好了。”女生松了口气，“因为我发现好像每张都有点漏出来。”
挑完照片已经十一点了，女生刚离开没几步又折返，再次跟谢峤道谢，“您是我遇过最有耐心的摄影师，照片拍得也很好，今晚真的很感谢。”
谢峤拉上设备袋拉链，“不用客气。”
小翟条件反射地伸手帮忙拿东西，又想起了什么猛地缩回去。
谢峤把三脚架包递给他，“拿着。”
小翟愣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接过，“啊？不是说要记住不能随便......”
谢峤打断他，“那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啊！”
“那就行了。”
小翟挠了挠头，“哎！”
回到车上，谢峤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整天下来，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想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小行星怎么还不来撞地球？
赶紧来吧！毁灭吧！
算了，撤回。
毕竟他早上刚许愿，希望世界和平。
把东西放好在后备箱，小翟跳上副驾驶把门甩上，体贴问道：“哥，要不我开？我刚拿了驾照。”
“不了，我想早点回去。”谢峤叹了口气，挂挡松刹车。
车子刚开出去还不到十米。
突然“砰”一声！
谢峤下意识踩刹车，撞击的惯性让两人身体猛地前倾，他整个人砸向方向盘，“我操！”
小翟被吓了一跳，“操什么玩意儿？！”
谢峤很快缓过神来，透过后视镜看到后车打着双闪却纹丝不动。
小行星没撞地球，他却被傻逼撞了车尾。
很好，谢峤深呼吸一口气，果断解开安全带，“待车里别动，我下去看看。”
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他低头认真研究了一下被追尾的情况，对方撞得很果断，他的车屁股直接凹进去一个坑。
果然人无语到极致就会想笑。
谢峤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拍迈巴赫的车窗，“来，先加个微信，我给你推几个驾校教练，还是说下来我教你怎么踩刹车？”
对方缓缓降下车窗，“行，你教我。”
谢峤正在划拉通讯录找保险电话，听到这话动作顿住了。
这把声音熟悉又陌生，明明才四年，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一下，两下，很快。
他缓缓抬头，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然后彻底愣在了原地。
小行星怎么还不来撞地球？
赶紧来吧！
谢峤转身就走，“我车上有顺风车乘客，赶时间。”
方以程打了把方向盘，挂挡轻踩油门，直接堵住他去路，“不是说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