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勉盯着她看了会儿,安抚性地笑道,“没事啊,虽然没有那么伶牙俐齿,但是智商还是在线的。”
刑攸并不觉得这是句能安慰人的话,她很轻易就能接受自己不聪明的事实,但接受不了聪明人给她的安慰,李知勉觉得两人之间聊的还算融洽,但从下楼到骑车到补习班楼下,刑攸都一直不在状态。
李知勉忽然觉得纯属神经大条,就仿佛他自己明知道刑攸已经活得很辛苦了,自己却还是无所谓地说“人生就是这样,你好不到哪里去,别人也一样”,他紧张到想写一份八百字小作文来压压惊。
余光时不时向后觑一眼刑攸,刑攸看穿他的顾虑似的,“我没事,上楼吧。”
补习班在一条小巷内,比较隐蔽,门前还有一棵柳树遮挡,刑攸对这棵柳树很熟悉,刑岩假期补课的时候经常会带她过来帮忙,刑攸不善言辞,但竭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善于与人沟通的女孩,补习班的老师对她影响深刻,普遍评价她“聪明、机灵、有眼力见、做事利索”,只有刑攸清楚这些话都有多假。
李知勉和刑攸去的算早的,但还有更早的人,前一夜的那个女人身上披着件单薄的外套,手臂上带着大粗的玉镯子,刑攸投过去一个很讽刺的目光,女人注意到她之后温和地勾唇笑了笑,“我记得,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小姑娘。”
刑攸点头:“阿姨好。”
来接待的老师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黑头发疏的溜光,清清瘦瘦,穿着挺阔的衬衫,后面另一个是刑攸管叫叔叔的,头发打着卷,陈利指着年轻男老师做介绍,“小攸啊,这个是职教的老师。前一年才毕业的,你管他叫哥哥就行。”
陈利又勾着男老师的肩膀,动作很亲昵,笑着对他说:“唐义宁唐老师,这是初中学校老师的孩子,叫刑攸,前几年都是她在这里帮忙,很乖的。”
唐义宁脸颊泛红,微微垂下头,有些羞怯,小声嘀咕:“刑攸啊。”
刑攸对声音很敏感,“嗯,我叫刑攸。”她转头指着吃酥饼的李知勉,“唐老师,这是李知勉,也是来这里上课的学生。”
唐义宁点点头,“我带你们进去。”他边走边介绍,“这是二层私家楼,人家不要了,我们就租来当补课班。中午的话,可能还需要你帮忙看一下小年纪的学生,要帮忙打饭。”
李知勉正在纳闷为什么要给来过的刑攸解释那么多,原来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主动举手,“那我也留下来帮忙吧,中午很热,倒不如在这里睡觉。”
刑攸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二层小楼年久破败,墙皮渗水脱落,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霉斑混合着菌群的气味,究竟是要多困才能在这里睡觉?
显然,李知勉也意识到这一点,他讪笑着说:“万一有留下来的学生呢?还可以帮忙照看一下。”
唐义宁跨过刑攸握上他的手,“对,这次要留下来的学生还不少,你们愿意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刑攸用难以言表的目光注视着李知勉,他依旧讪讪的,“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那我就留下来帮忙了,毕竟中午那么热。”
唐义宁中肯地点头,“有你们帮忙我就放心了,刑攸呢?你要留下来吗?我去另一个院子给你搬过来一个沙发。”
补习班分两个院子,这个院子是租的别人家的,另一处院子就是陈利自己的,虽然比较破,但是被陈利出钱拿去反修过一次,布局样貌也都又好了起来,角落里那间有些矮的破屋子以前是用来养鸡的,在陈利的父母过世之后就荒废了,陈利还没想好用那处空地干什么,唐义宁提议用来做煮饭的棚子,陈利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刑攸就不怎么认可,他们收了中午留下吃饭学生的饭钱,于是乎,拿着饭钱在鸡棚里煮饭吃,仔细分析的话,这种事的确一言难尽,但陈利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唐义宁说棚子时间长了,棚顶倒挂的蜘蛛网和土块可能会掉进去,陈利和他对视一眼,两人一拍即合,将棚顶掀了。
院子里弥漫着鸡粪便的气息,天气一热,再加上下雨,雨水卷着鸡粪便的味道灌进房间内,学生苦不堪言,陈利下定决心要改造这处院子,将粪便处理干净,暴露在阳光下晒了半个月,味道被蒸干很多,他花钱叫来泥水匠在地面上铺盖了一层水泥,现在名正言顺地成为煮饭厨房,但是在这里补过课的学生都知道,这里原来正是一处鸡棚。
老学生跟新同学开玩笑喜欢用这处来开,午饭没有肉的时候老学生就带着新同学端着饭盒到“鸡棚”,什么都不干就闻味,闻了半天,新同学说这是在发神经,老学生扬言自己在空气中品到了炸鸡的味道。
小孩子之间总是处得来,陈利好几次狂吼乱叫让他们滚回楼上好好吃饭,煮饭的唐义宁还拿着勺子趁他们闻味的时候悄悄往孩子碗里夹菜盛汤,久而久之,唐义宁被他们唤成唐姐姐,发现唐义宁是有些闷的性子还是老实人,玩笑越开越大,说唐义宁是陈利的老婆,陈利笑着骂那群小兔崽子,说“去你妈的,老子早就离婚了”。
唐义宁将两人送上二楼,李知勉往教室走的路上,悄声问,“这个唐老师和陈叔叔是什么关系啊?他们是一家人,还是亲兄弟。嘶——我看着也不像亲兄弟,是表兄弟吧?”
刑攸冷着脸,“是夫妻。”
李知勉惊奇地偏头,目光正歇斯底里地刺向刑攸,支支吾吾反问,“这玩笑有点假了吧?”
“不是玩笑,所有人都这么说。”刑攸说。
刑攸和陈利的关系不算近,只能说,她脑子记得刑岩跟这个人有关系,让她喊这个人叔叔,聊天的时候真不多。
不过陈利这人出手大方,一点也不吝啬,就算刑攸只是帮忙在补习班打点,他还会时不时塞给刑攸一点饭钱,理论上是饭钱,但实际上怎么花都是刑攸自己的自由,并且还有一点值得刑攸跟他处好关系,那就是他给刑攸零花钱并不会闹到刑岩面前,从不跟刑岩邀功。
不过,钱在刑攸手里一点都花不出去,她倒会在身上带着,陈利有时候下楼吸烟,一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零用钱,刑攸就大方出钱给他买烟,两人慢慢形成一种默契,陈利看她,刑攸出钱买烟,捎带嘴上提一句,“吸烟有害健康。”
陈利总是乐呵呵的,但是绝对不会听劝,刮着刑攸的鼻尖说那些话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于是他又坐在房檐下一脸踌躇地吸烟,刑攸从他神情中总能感受到一种悲哀,她先前不懂,偶然有一天看到陈利在小隔间上香,她忽然明白了,陈利双亲都没了,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原本订好的亲事也流水似的泡汤,陈利一直单到现在。
刑攸对他地评价是——如此寡淡又甘冽的一个人。
两人并肩走进教室,周烨南挺直后背坐在最后一桌,双手交叉,脸桌面下的双脚也交叉在一起,双眼直勾勾盯着门口,刑攸先是一愣,李知勉霎时缩回门框之后调整自己的表情。
周烨南跟刑攸打招呼,刑攸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随后捡了个中间位子坐下,李知勉再进屋时,周烨南已经坐在刑攸身旁的位子上,他目光钉在周烨南身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曲起手指叩响桌面,“喜欢和别人抢位置坐?”
刑攸觉得两人都挺无聊,自己主动拿着书包起身离开,她拿着李知勉的书包放在自己原来的位置,李知勉扯扯嘴角,豁出去一般,“成,那我就坐这里了。”
第一节课结束,刑攸下楼去找水喝,她走下一段昏暗的仄仄的楼梯,半截平台上站着一个人,位于平台中间的窗子被木箱遮挡住半个,想要分辨那人的长相实在太难,她借着光晕打量,终于知道那是唐义宁。
“唐老师。”刑攸叫他。
唐义宁吓了一跳,手指间落下一个黑影,刑攸还没看清楚就掉进木箱子里了,她弯腰想要捡出来,唐义宁摆手阻止她,“不用找了,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你下来干什么?用卫生间还是喝水?”
“哦,我想喝水。”刑攸的表情松弛了一些,神经总算在被主观意识加入之后才从对唐义宁的猜测中抽离出来。
唐义宁扶着扶手下楼,“我带你去吧。”
陈利站在楼道口下打电话,看到唐义宁眯眼笑了,挂断电话先拢上他的肩膀,唐义宁有些不适应似的,往另一边靠了靠。
注意到后下来的刑攸,陈利收住了微笑,恢复了原先的半松弛半严肃,“小攸,找水喝?”
“嗯。”刑攸应道。
陈利很明显地笑了笑,“我带你过去,对了,今天中午可能需要你留下来帮忙,我给你开小灶怎么样?”
刑攸平淡地开玩笑,“在鸡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