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冻得胡轩打了一个喷嚏,加快了去往养心殿的脚步,贺长卿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眉宇间染上担忧。
从青雨山回京城的路上,胡轩把江淮一事的来龙去脉给贺长卿讲了一遍,在抵达胡府后,胡轩迅速换去沾染了血迹的衣衫,简单地将伤口包扎一番后就带着贺长卿前往皇宫。
“我不确定江淮到底知道多少你的事情,”胡轩一边把衣领拢紧一边说着,“但是从目前来看,江淮并没有其他什么动作了。樊……皇上他现在打算成立一支在黑街周边巡逻的队伍,不过今年京城属实不大太平,也不知道人手够不够。”
“这么缺人手吗?”贺长卿有些惊讶。
“嗯。两年前陈砂那件事之后,他抽派了几支队伍前往各地巡视,再加上后来宋安之的事情,京城内需要严加看管的地方更多了。”胡轩点点头。
回答完贺长卿的问题后,两人便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地来到了养心殿,通传后被带进了殿内。
殿内的温暖与殿外的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胡轩方一进门便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他抬眸,屋内只有樊林一人,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樊林抬眸。
见胡轩进了门,樊林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你总算来了。我今天早上派人去胡府找你,结果他们说你不在,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嗯?”
话未说完,他望向胡轩的身后,注意到了贺长卿的身影,硬生生把未说完的那半截话咽了下去,而贺长卿迎着到他的目光行了一礼。
“我没事,只是去了一趟青雨山。”胡轩摆了摆手,拽起贺长卿走到樊林身边,拉开椅子坐下,随后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不是说任一和程渔也要来吗,怎么没看到他俩?”
“……”
樊林并没有回应,只是狐疑地看着胡轩手上缠着的白布,又抬眸看了看他衣领间隙露出的颈窝处的齿痕,突然面色一变,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的贺长卿,贺长卿注意到了他目光里的疑惑,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樊林见状又把目光放回到胡轩身上,眸底的震惊越来越浓。
被樊林盯得发毛,胡轩皱了皱眉:“看什么?”
樊林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哈……没什么。”
得到了一个明显是敷衍的回答,胡轩啧了一声,但也懒得和樊林多掰扯了,继续开口道:“所以任一和程渔呢?”
“等你等了半天还没来,任一就说有事先回去了,程渔也说她先跟尉洺竹去选拔巡京卫的成员去了。”樊林耸了耸肩,随后眨了眨眼,朝贺长卿搭话,“贺公子,麻烦你去跟门口的郭统领说一声,让人去请任公子和二小姐回来……对了,二小姐好像有话想对你说,麻烦你去禁军卫所那一趟了,二小姐和尉将军都在那。”
“是。”贺长卿起身,朝门口走去。
见贺长卿转身离去,樊林猛地往胡轩身边一凑,胡轩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皱着眉往后躲:“干嘛?!”
樊林又揪着胡轩的衣领把他拉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丝笑意:“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从实招来。”
“我不是说了吗,我去找贺长卿了啊!”胡轩挣扎几下想跑,又怕没走出多远的贺长卿注意到异样,只得放弃,他硬着头皮跟樊林目光相撞,却被樊林眸中闪耀着的难以形容的光给照得无地自容。
“哦——?”樊林暧昧地拉长语调,“和贺长卿?”
“是啊,到底怎么了?”胡轩额间滚落一滴冷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精力也太旺盛了些。”樊林忍着笑松开胡轩的衣领,拉开一个正常的距离,胡轩心有余悸地整理了一下被抓得凌乱的衣襟,嘀咕了一句“发什么癫”。
樊林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半晌才缓过气来,随后抬眸,饶有兴致地开口:“看不出来啊胡轩,这么有种?”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轩心底本就憋着一股火,被樊林这么一问,更是有怒火中烧之势,狠狠瞪了樊林一眼。
樊林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不扯了,来谈正事吧。”
“是你单方面扯,我一直都是想谈正事的。”胡轩无奈地反驳,却也还是坐直,看向樊林,“说吧。”
“昨晚上你不在,我和他们讨论了一下,暂定的计策就是白天由巡京卫确保周边环境的安全,夜晚由任一调查暗影署的动静,具体的行动,等会儿任一到了我们再和他商议。”樊林眼底的笑意已经完全散去,将昨晚的讨论结果告诉胡轩。
胡轩点点头,看来昨晚的讨论只是在黄昏时的结果上完善了一下,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暗影署常年都是在夜晚行动,只让任一一个人去,是否太过危险?”
“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昨天夜间去了一趟任府,问任一是否需要配备部下,但任一说人多了只会妨碍他的行动,并且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暗影署绝对打不过他。”樊林回想起昨夜在任府的情形,缓缓开口,“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结果他说要是不答应让他独自行动他就不和我们合作,没办法,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么自信?……不过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就是了。”胡轩点点头,当时樊林知道任一归京时就让人调查了一番任一在瀛洲时的经历,拿到结果时胡轩也在场,那令人震撼的辉煌事迹的确让胡轩和樊林大吃一惊。
“嗯。”樊林点点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
胡轩并未察觉出他微妙的变化,只是继续往下说着:“我有一点想不通,暗影署总共二十来人,如果趁白天封锁周边强攻的话,也是能够抓得住的吧?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和他们周旋?”
“……两个理由,一个对外,一个对内。你想听哪个?”听到胡轩的疑问,樊林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
胡轩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满意樊林卖关子的行为:“两个都要听,抓紧的。”
“那我先说对外的吧。”樊林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因为疲惫而僵硬的后颈,“一是黑街结构复杂,禁卫军对黑街结构不熟悉,难以迅速抓到匪徒,甚至会被暗影署人摆上一道,所以需要任一夜间探查。二是黑街周边商铺住户众多,若是强攻,难免伤及无辜,三是黑街与李家渡有牵扯,或许有连通两地的密道,若是大张旗鼓包围,一旦走漏风声,恐怕暗影署会逃往李家渡,再由渡口前往其余各处。”
“感觉有些不太说得过去啊。”胡轩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单说最后一条,封锁周边关隘渡口就行了……算了,对内呢?”
樊林苦笑一声:“对内是程渔坚决不接受。”
“啊?”胡轩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说不能伤害到江淮,也不能让江淮离开京城,所以目前只能这样。”樊林无奈地补充道。
胡轩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怔愣半晌,樊林伸出手在胡轩眼前晃了晃,胡轩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问道:“暗影署要是一直没有动作也就罢了,若是以后暗影署危害到京城的安全了,难道她也要这样护着江淮吗?”
“我问了,但是她说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会亲手杀了江淮的。”樊林打了个哈欠,回答道。
但胡轩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你信吗?这种事可没法闹着玩,她现在对江淮下不去手,但江淮可不见得对她有这么好心。”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逼着她杀了江淮吗?”樊林看出了胡轩的不悦,反问道。
闻言,胡轩沉默了,半晌,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暂时就这样吧。先让她缓一缓,不过,我先说好,我绝对不支持她的想法。”
“你没办法强迫她改变的,只能看她自己。”樊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殿内短暂恢复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樊林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境地,那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不过我认为程渔绝对不可能那么拎不清。”
胡轩并未回应。
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难掩内心的焦躁。
诚然,他知道程渔对江淮的感情,也不愿意把程渔逼得太紧,但他琢磨不出来江淮的想法,毕竟他和江淮的接触其实很少。如果程渔迟迟下不去手,但江淮却起了杀心呢?这个可能性并不低。
江淮是暗影署统领这件事他也是昨日才知晓,虽说的确让他错愕了一瞬,但他很早以前就意识到江淮的身手其实很好,绝非江淮自己所说的“仅仅防身水平”,所以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算接受得比较快。
但除了他和樊林以外的其他人,明显都被江淮骗了过去。
甚至是程渔。
“对了,程渔不是说过,江淮还有一个表妹暂住在京城吗?他表妹怎么样了?”胡轩越想越觉得焦躁,只能开口,通过说话来排解堵在心口的烦闷。
樊林摇了摇头:“前段日子回本家了。江淮前往黑街的时候就宣告他与江家断绝了关系,说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就把整个家族牵扯进来。不过嘛,今早上我收到了加急文书——江家自己说江淮已经被除名了。”
说着,从一旁堆着的文书里拿出一个信封,取出其中的信展开,递给胡轩。
胡轩接过信,一边看,一边开口:“他们消息倒是蛮灵通的。不过我很好奇,江家也算是江南地区的名门望族,为何会将江淮送到暗影署?”
“……我也说不太清楚,如果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或许是弃子?”樊林说着,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什么意思?”胡轩皱眉,没能理解樊林的话。
“江淮并非家里的独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具体情况我也了解得不太多,反正江家对他不是很待见,他幼时似乎在家里犯了什么错,就被送到了暗影署。无论是医术还是暗杀的技能,他全是在暗影署里学的。”樊林缓缓道来。
闻言,胡轩咋舌:“犯了错就送来暗影署?教育方式还真有够激进的。”
“可能他们当时就没想过江淮能够活下来吧。”樊林耸了耸肩,“而且江家人对江淮并不在乎。说回他表妹身上吧,这个以探亲之名前来的表妹,我认为更有可能是江家派来监视江淮的。”
“要是江家在监视江淮,还能让他去黑街的?”胡轩摇了摇头。
樊林叹了一口气:“这不表妹前脚刚走,后脚江淮就去黑街了。”
胡轩没再接话,只是垂眸看着信上的手迹,虽说是在看信,可不知为何只能捕捉到几个词语。
“逆子”、“孽种”、“除名”、“再无关联”。
拿着信的手僵硬了一瞬,胡轩皱了皱眉,胃部翻滚起一阵难以明说的绞痛。
“写这封信的人倒也是大胆,也不怕这些词汇脏了皇上的眼睛。”胡轩从干涩的喉间扯出讽刺的话语,将那封信扔远。
樊林正想打趣几句,却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对劲,抬眸,被胡轩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
“没怎么,想起了一些事。”胡轩制止了樊林打算扶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胡轩终于缓了过来,正打算继续方才的话题,却听见殿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下一瞬,殿门被推开。
任一身后跟着贺长卿和程渔,阳光落在三人的肩膀上,似乎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