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算的?这一闹,京中更是沸反盈天。薛武芳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张岭也给气得病下。张见一回京连刑部堂都没能跨进去,径直回了他恩国公府,哈哈,眼看是要被耳提面命了!”
见他笑得高兴,裴钧吊着眼梢,摇头轻叹:“你还同张三一道查过案子,见他受难……未免也太开心了些。”
钱海清便连忙揉了揉脸,重新故作沉痛道:“眼看,是要被耳提面命了……”
他一身好戏,倒叫裴钧笑出来。
“赵谷青那文章在哪儿呢?”裴钧问道,“你找一份儿来给我瞧瞧。”
“咦?师父不知道?”钱海清颇为奇怪地从他窗边的窄桌上挪开一枚镇纸,将那镇纸下一幅三尺来长的墨字捧起在臂弯里,“董叔叔说,赵先生那夜就在您这屋里作的文章,用的还是咱们家的纸笔呢。喏,您瞧,这就是原稿。”
“什么……在我这屋里作的?”裴钧一奇,十分费力地接过那墨字,因言竟想起姜越临走前不合时宜地推开窗让赵谷青与他拜别的情景,脑中登时闪电一般,终于明白了赵谷青那两句话的意味,不由后脖颈都发起烫来。
——赵谷青是在他廷杖后昏迷的当夜作了这文章,他自然浑噩不知,可坐在这屋里的另一个人却一定知道。
那就是姜越。
原来姜越明着是冲他发了这廷杖的火,私底下却早已把赵谷青押在这儿,写了一夜替他称颂的雄文,为的定是寄往各处,要将此事广而告之,绝不让他这廷杖闷声白挨。
此后应是有了姜越治在各处的暗线推波助澜,才会有青云监与四十八学府书院一同罢课的盛况,而这些地方之所以能如此迅猛地响应此事,还尽心尽力地折腾薛张二人,必然也依托了更多也更细致的安排,少不得赵谷青和郭氏兄弟的穿针引线。
否则,单是学子,何尝敢与公卿叫板?区区儒生,又何处搬来那么多竹简?
这些本都是裴钧醒来之后才打算自己去做的事,姜越却竟不需要和他商量,就大半安排下了,不得不说是与他心意相通,也是从他肩上卸走了一部分担子。
可哪怕此事已在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天下尽传,哪怕他裴子羽奉杖行检的壮举人尽皆知,姜越也一定还是气不过他那通不要命的作为,所以临着要走,也拉不下脸来夸一夸他,反倒是一再警告他绝不能再涉险,绝不能再受伤,而非要在那时开了那窗,许是见他重伤可怜,心里过意不去,才要让窗外的赵谷青来帮着夸他一句“高义”的。
想到此,裴钧捏着手里的墨字,回忆起赵谷青熬了大夜、夸了他一宿,最后还要被他扬言追杀时的表情,已趴在臂弯里笑闷了声。
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越这莽夫竟干出这等可爱至极的事。
只是赵谷青实惨。
钱海清见他如此大笑,还以为是瞧了那文章喜不自胜,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眨眨眼道:“师父这么喜欢赵先生的文章,不如我去替您裱起来罢。”
“裱……自然要裱。”裴钧笑得咳了起来,胸腹中的伤口都疼,生怕再给撕裂一次,赶忙深息静下来方道,“赵谷青的文章……天下共以为激昂雄浑,如今竟能用来夸我,我如何不受之有愧?你且将此稿金线装裱,挂去我书房的正墙上……我往后定以此为励,绝不叫赵先生这墨字白写。”
钱海清连连答应了,这时又想起一事:“不过,我路过城南,听那些说书论道的都在传,说您那上疏中有称‘天子’,有称‘明君’的,或然是因杖刑之下仓皇促就,才未能统一言辞。可他们又都猜测,依照师父辞辩文采,断然不会出这等差错,所以……全京城都私底下传论,‘天子’不会识认忠奸,‘明君’却能垂怜直臣,都说您这是骂天子还未成明君,这一骂,倒甚是高妙!”
“这就是穿凿了……”裴钧倦然,“我可不敢当。”
“自然是穿凿,可这穿凿又有何不可?”钱海清嘿嘿一笑,起身来靠在门框上,“要照我看,师父所说的‘天子’与‘明君’,实则是两个人罢?”
这娃娃回来没会儿功夫就拆了他三次台,裴钧没耐烦地瞥他一眼,疲惫地冲他摆了摆手:“滚去吃饭。吃完回来……替我写封信。”
钱海清心不直,口倒快:“是写给晋王爷么?”
——得,又拆一次。
裴钧干脆不说话了,脑袋转了一边,面向榻里,沉下气来接着要睡。
钱海清见他如此,吐吐舌头跳出屋去。不一会儿,院里传来他跟董叔撒娇的声音:“好久没吃过董叔叔做的菜啦,我可馋坏了。”
董叔老声笑道:“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做去。”
钱海清想也不想就说:“想吃鱼片儿粥了。家里要没鱼,我出门买去!”
董叔道:“行啊,鱼片儿粥好,你师父也爱吃。正好做了也给他送去,他今儿还没用吃食呢。”
“好。晚会儿不劳董叔叔,我给师父送来就是。”钱海清恭恭敬敬,不知做了什么,逗得董叔哈哈大笑,又说一声:“那您忙着,我去瞧瞧小世子就来帮忙。”
裴钧在床榻里一句句听来,在满府上下似真似假的震天痛哭和唢呐哀乐里闭上双眼,直觉这徒弟是真收对了。
但一想到他说起那上疏的名字,裴钧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趴在枕上,眼睛闭上了又睁开,抱着被子颇为不甘:
“我好好儿的情书,姜越怎偏偏给起了这么个名儿啊……真是坏了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