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听人提到明锐姑姑,隐约的眸光闪了闪,没有复话,稍后黄公公便唤她过来,叶青站立在黄意怜身侧,对黄勾福身一礼,问道:“大人可曾听全了奴婢与李副使的对话,可愿出头为明姑姑与造坊司......为奴婢等人做主。”
那些将手隐藏于衣下的内侍们,正小步往前逼近。
“既然不能一码归一码,这事儿麻烦!”黄勾咳嗽了一声,身旁即刻有小内侍来扶着他的肩膀捶背,他见状并不阻止,反观着这群意图吃宫女豆腐的人,立在当前问道:“叶青姑娘在御前动了名状,若不销撤了罪名,中书省难以安生。”
“叶姑娘不是犹疑昨夜白桦那小娘们儿去了何处么。”黄意怜冷意渲然地看向叶青处,见她往后撤了半步,似仍未死心般地立在原地,似乎对面前的情势浑然未觉,那黄勾见此情景,又吩咐小内侍们道:“诸位内侍官们,且请听好,将昨夜对那白小娘们儿做过的事情,重在这紫宸殿外对着叶姑娘做一遍,叫她好知道知道。”
少顷,一内侍便撂倒了叶青的身子,在紫宸殿门口不足外七步处的白玉石砖上压住她的身子,骑在人身上问道:“黄大人还有什么话要问的,如没有,兄弟们先将人消遣罢了,再回复给黄大人。”
黄勾微微勾起唇角,复了句:“随你们的便吧。”
“你们......你们禽兽!啊——!”叶青尖利的惊呼似乎响彻在云端,教失了血气依傍的黄意怜陡然从鬼门关头转了个神思回来,复归了半缕人世清明,瞧着叶青的眼眸忽地凝聚了些许神采。
黄意怜俯身在黄勾耳边,轻轻地说道:“御前当差,如此行事恐怕要惊动紫宸殿,若惊了圣驾事小,牵连了大人并中书省下的人事大,望大人好生思量。”
“才与你说过内九门里的布置,这教育之恩你反目便忘了,眼下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奴婢,要做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了,便来触爷爷的晦气——”黄勾眸中喷薄的怒火裹挟着冰冷的云雾降下来,眼瞧着叶青给人撕烂了如雪的中衣衣襟,复有七八个人手脚并用地摸上她的身子,瞧着的是叶青,话说给的却是黄意怜,闻言冷声斥道:“内廷司里自然有着自己的礼训规矩,似你这般不懂礼教的奴才......先朝时从没有轻纵的例,若不是陛下恩宠......”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啊——!”叶青尖利的叫声穿破云霄,惊飞了禁宫白鸽,时不时颤抖着唇峰轻喘着近乎微离的气息,时不时咽下一口气来,复又高叫道:“你们这帮畜生——!禽兽!”小姑娘哽咽着嗓子流着泪,少顷,唯余下咽泣之声叫道:“啊——!”
“喊吧——!喊破了嗓子里头也听不见——!”黄勾轻蔑地落下一道眸光来,对下首不断摇着头的叶青说道:“姑娘得知道,从前紫宸殿内的砖瓦全都是奴婢我看着兴建起来的,那里头隔音隔热,冬暖夏凉得很,外头一声尖叫,绝不会惊扰了圣驾的安稳,使得圣心生出个什么不虞的变故来。”
距紫宸不足三寸的白玉地砖上,凌乱地散着数十条巴掌大小的雪白布料子,看来是宫中针织,地上叶青的泪水滑落在其中一片白布料上,沉冷着没了声息。
“叶青姑娘原是世家高门里一脉遗孤,眼下虽领着造坊司的差,旦有疑故,陛下是时刻准许入紫宸殿里去奏报的,求大人垂怜一二。”黄意怜不忍再去瞧那边的情景,而听着叶青动静,将双膝跪在冷硬的白玉石砖上,对着黄勾直身做出了求恳的姿态,进言道:“若是她心有不服,来日再去御前告我们中书省内一状,中书带连着内廷,唯恐皆要一般地失了圣心,使将来奴婢们不得陛下眷顾。”
黄勾饮罢了手下小内侍送来的茶盏,嗓音冷了三分:“好一个清高有骨的黄意怜啊,”跟着将描青花瓷的杯子摔碎在玉石上,抬高了三分声调,威吓意怜道:“你话里话外帮衬着这个小姑娘家说话,胳膊肘往外拐,别当咱家糊涂,那一字一句百转千折的弯弯绕儿,是非将咱家绕死在你这看似体恤实则深沉的算计里呀——!众位内侍官,都抬眼看看,咱们中书省里,出了个好生清高有骨的人呐!”
讥讽罢了,见人人摸上叶青的手终于都停了动作,黄意怜缓声有些放心了一瞬,下一瞬即听见黄勾复吩咐人继续,连声问意怜道:“怎么,世事有不平你都要出口,来日国朝若颠覆,你还要学那些个忠臣们撞棺而死吗!”
黄勾眸底晦暗不明的辉光闪烁出来,浮动着恼怒问他:“眼下中宫与内廷司两权分立,除了个罪奴狱,我中书省能给你的庇护比之那中宫的娘娘也不差些什么,圣上有一向仁慈,肯多偏顾着这些个从小儿伴着他长起来的奴婢们,你便这么不争气,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女奴而死,有劳而无功的,不觉得亏损吗——!”
黄意怜紧攥着手底下染却了半截衣袖的殷红,将手底的力道忽地放开了,跪地直奏道:“奴婢的身子不好,假若黄公公还要为了叶青姑娘的事,将奴婢耽搁在紫宸殿外,奴婢也说不准......这私自延请来刑部大人对奴婢下血刑的事,若是真闹到御前金阶上,黄大人究竟还有几分体面,仍会被陛下顾及着。”
“你——!你这是犟横——!”黄勾怒起来,手底下才被小内侍抬上来的茶盏一瞬即朝着黄意怜跪地的方向砸去,将意怜额角复砸出一道指宽的口子出来。
黄意怜头顶上汩汩往外冒着血,因肢体剧痛,却抬不起胳膊来,只得任由寒冬的飞雪将那片如云般的血口子覆盖上,紧接着为叶青挣道:“奴婢原本也不想如此,只是假若身上的血流干了,再这么下去,即便不想昏厥在紫宸殿外,也是不能的了,奴婢尊黄大人的指令,不敢刑后延医,可是奴婢的性命假若都没有了,要恩义......来做什么呢。”
黄勾眼底原本冒着火星子的眸光,忽地似被这寒雪吹来的微弱人声给熄灭了,目下想着黄意怜的话,对底下人说道:“权放开叶姑娘,好生给人送回造坊司去,若是底下的明锐姑姑问起来,便说是我的话,要她不必过多地打听——”
说罢,抬抬手示意内侍们放开叶青。
黄勾手底下的小内侍们动作极快,适才将人家姑娘的衣衫已然扒到了腰际,只差中衣的系带尚未曾解得开,如今退下去,无影无踪起来,令尚未回复一分内力的黄意怜也觉察不到退行真气的痕迹,不由暗暗地惊心起来。
此意正惴惴中,忽听见黄勾对着叶青说道:“今儿个,乃是这位血性之人救了你的命,你要记着恩情,不过情分要记在中书省的账面上,听清楚没有。”
叶青支起上半身来,一只手撑在地上,左手正系着衣裳扣子,胸口喘息未定,闻言手底一顿,问黄勾:“黄公公的意思是,今次之事一笔勾销了是不是。”
“中书省与造坊司,原本便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你不闹,教内廷里的大人们轻省下来了,来日自然还有你们的好处。”黄勾说到此处,声息忽地顿住了,转眸瞧着地上仍未起身来的黄意怜,对他说些话:“中书省内任人从没有过这样的例,本大人我是看你可怜,许你犯法一次,不过仅此一次,若是再有下回......”
意怜急忙叩头,认罪般地道:“奴婢今日这条性命皆是黄大人给的,敢再有下一次,乱棍打死也不无辜了。”
“行了,都是我中书省内的小孩子,站起来吧。”黄勾眉眼一笑,朝地上应声将将起身的人伸手要茶喝,黄意怜见势脚步微沉,踏着地上半尺余深的雪,与这雪中血色,将黄勾手旁之人托盘里端着的热茶端过来,谨慎地奉过头顶。
小姑娘细弱微白的腕子尚且在颤抖着,黄勾接过茶,倒隐约似乎是生出了三分恻隐之心,笑一声作罢道:“中书省里的内侍官与造坊司的女使们结亲,乃是天家也许可的常例,莫说一个白桦,便是我中书省里的人将整个造坊司的女奴们摸遍了,圣上也不会肯置一词降罚下来,本大人身居内廷首职,还要劝你一句,今下乃是这位黄公公救了你的命,来日,你若是再敢犯我中书省,莫怪咱家我翻脸无情,将你与他一同剁碎了尸身,喂狗,中书省犯法的奴婢......可从来是不许给坟茔安葬的。”
末一句,则是向着一旁将将起身,却宁肯扶墙也不扶着黄勾将将伸过去想要扶他的手,眼看着一旁的小内侍官们一一退去了,只肯垂眸望着自己方才跪在雪地里的那幅下摆,任由腊月湿冷的雪水将袍子里看不清深浅的血色模糊掉,却仍然强压着身底下骨血析离的剧痛,在泥泞衣袍之下,也要自己立起来的黄意怜说的。
这个人,的确是太过于独立孤傲了一些,黄勾望着直起身来的意怜想道:来日若不能好好调教,叫他真心臣服,为我之所用,便也只能拿刀杀了他......
如此有骨气谋略的一个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便不能遗给那些一本本奏章呈上去书陈“宦官祸国”“阉党乱政”的朝官们,宁肯折断了他,也不要教金玉之器旁落于他人之手,来日,成为屠我中书省的一柄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