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思无奈，只好打起伞回去。他住在学校给安排的教职工宿舍，老小区的三楼，两室一厅，他一个人住，一个书房一个卧室。

打着伞进小区的时候，门卫喊他：“哟，迟教授，您这伞真够粉嫩的，要不是大老远看见您这大长腿，我还不敢认呢！”

迟思说：“学生的伞。”

“哦对了，这儿有封您的快递。”

“谢谢。”迟思拿起来一看，是一封文件，谁会给自己寄东西？实验室？

结果当他看见寄件人的时候，就愣住了。

他胳膊夹着伞，立刻就把快件拆开，里面装着一封信，那是自己的信，是自己当年考上大学了——寄给江清顺报喜的信。

只是他始终没有收到来信。

迟思非常急切地打开信封，里面那封信，还是自己当年的字迹，告诉他，叔，我考了739分，我被清华大学录取了！

信纸下面跟了一句话，是江清顺的笔迹。

“迟思，叔叔祝你前程似锦。”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迟思眼前一片朦胧。

好些天没合上眼, 江丞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江清顺留下了一些遗物在南京的旧居里，他还得去收拾, 还有被银行收走的房子，他也想买回来, 那是他的回忆。

闻里通说要开车带他回去, 江丞没同意, 那么远的路, 还是动车更方便，他让闻里通把江清顺旧居的地址和钥匙给自己, 闻里通说：“地址我发给你, 钥匙在我家，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先回去, 你看看你这黑眼圈，休息一下，等我回南京了给你打电话。”

江丞同意了，买了张票就坐动车走了，很方便的一点是，他虽然国籍是瑞士, 可他当年回来的时候办了身份证, 后来又回去的, 那张身份证已经快过期了，不过还可以用。

上车, 戴上耳机, 闭眼休息。

迟思下了课, 就坐车去了0元洗车店。

刚开张的时候，这家店叫“10元洗车店”，结果后来刮台风把“1”吹掉了，只剩下了“0”，有人开车路过，真以为0元，就进来问：“唉小哥，你们这儿洗车不要钱啊？”

“当然要钱，10元一次，你别看上面，上面广告牌字儿掉了，你看我们这横幅，10元洗一次，童叟无欺，你要办卡呢，还送你几次。”

广告牌掉了，生意却变好了。

现在洗车已经变成20了，依旧打着0元的招牌唬人。

迟思一过去，那洗车小弟就把他给认出来了，这些天这个人天天往他们店里跑，来了什么也不干，就问一句老板在不在，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老板不在，回老家奔丧了，帅哥，你到底洗不洗车啊！每天问这么多，你也买个车挂、车坐垫呗，刚进货一套真皮的，你来摸摸看这个皮的手感，得不得劲？下回我们老板回来了，我就给你打电话怎么样，省得你整天跑。”

“回老家奔丧”这几个字，触到了迟思的痛处，他解释：“我没车。”

洗车小弟：“……”

迟思是今年才回的南京，车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作用，虽然有驾照，不过基本上没开过，既然车是浪费钱的东西，那他就坚决不会买。

不过……

“那我买个车挂吧，你把电话写给我吧，我给你打过去，你们老板回来了，一定通知我。”

“好嘞！”他爽快答应完了，又问了句，“你不是来催他债的吧？”

“不是，我是他朋友。”

洗头小弟多看了他几眼，高个子，有股读书人的气质，又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迟思花钱买了两个骗人的车挂，又买了两个装饰品，花了有一千块，这才走人。

他自己没车，不过他住的小区，虽说是南京大学的教职工住宅，但也对外售卖，邻居有些是学校的退休老教师，有些是租房的研究生、博士，像他对门，住的是个老教授夫妻，和他刚毕业的孙女。迟思和老教授经常聊天，这教授年轻时先后在日本和德国留的学回来，发现迟思一个搞微电子的，居然会讲德语，简直喜出望外，跟他一聊天，立马变成了忘年交。

他拿着车挂没用，就去敲隔壁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教授他孙女，看见迟思眼睛就是一亮：“迟教授啊，您是……快进来坐，快进来坐，我爸他不在，您来找他的吗？”

迟思颔首，就站在门边，没进去：“我买了点汽车装饰品，不过我没车，用不上，想着你们家有车，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她低头一看：“哇好可爱的车挂，这怎么好意思，谢谢您了……多少钱啊，我把钱给您。”

迟思摇头说不用给了，正准备走，那女孩儿又叫住他：“迟教授，您买东西的店在哪儿啊？您在哪儿买的，我正好想换个冬天的车坐垫。”

“在东山西路那边，叫10元洗车店。”

“我刚回来，对这边不熟，也不知道在哪儿。”

“就在……”

迟思还没说完，她就说：“您有时间吗？您带我过去，我买个汽车坐垫，请你吃顿饭，收了你的礼物，有点不好意思。”

“吃饭就不用了，这家店不远，你用GPS搜一下。”这么多年，迟思始终都跟人保持一段礼貌的距离。

那女孩儿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又笑了起来：“谢谢您送的车挂。”

“不谢。”迟思点了下头，转身回自己家。

女孩儿看见他进门，这才恋恋不舍地把门关上——她在外省读书，这刚毕业回家，本来应该住她爸妈那里，结果上回来爷爷奶奶这里，突然发现对门住了一个极品大帅哥，身材巨好，居然还是微电子的副教授，立马就春心萌动搬了过来。

反正也是待业在家，住哪儿不是住。

只是这迟教授，人实在是有些高冷，挺礼貌一个人，跟他爷爷聊得来，聊什么黑格尔，量子力学，啥都能聊。

她打听了一下，迟教授是单身，没对象，而且非常洁身自好，他家里打理得那叫一个整洁干净，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拼图，是卡通的图案，这有些巨大的反差，反而叫人更加好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了钱的缘故，隔了两天，洗车店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帅哥，我们老板回来了，他现在就在店里，你要不要过来？”

“好！我马上来。”迟思今天没课，正准备去实验室的，闻言立刻起身，“别告诉你们老板。”

洗车小弟说行：“你也别给我老板说是我说的，这整得像打间-谍战一样。”

迟思刚下楼，正准备打一辆车过去——坐公车太慢了，他担心去晚了闻里通又不见了。

结果站在楼下等了一分钟，也没出租车经过，网约车的兴起，令不少的传统出租车司机都失了业。迟思没用那个软件，他平时要么跑步，要么坐公车或地铁，极少打车。

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辆粉红色的小车停在他面前：“迟教授？”

车里坐的人正好就是对门邻居蔡教授的孙女。

“您在等车？您去哪儿？”

迟思说洗车店。

“这也太巧了，我刚搜到这家店，准备过去买个坐垫呢！这么巧顺路，我捎您过去吧？”

迟思犹豫了下，点头致谢，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

她看迟思这架势，估计对自己完全没兴趣，而且说不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您给我指个路吧？”

“嗯。”迟思说，“前面右转上高架。”

她开车的技术似乎很不怎么样，车是刚买的，就是准备出来练车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居然能偶遇到迟思。

迟思对着她二十码的速度有些着急。

后面的车也急，这慢吞吞的速度居然敢上路，超了车从旁边路过还要骂一句：“开的什么车！不会开车就别出门！”

那女孩似乎也想骂回去，可顾忌迟思在车上，只能弱弱地忍了，还给迟思道歉：“我刚拿的驾照，迟教授，您赶不赶时间？”

迟思说赶，接着又道：“不过安全最重要。”

“那我开快点哦，您系一下安全带。”她一狠心，把速度提到了三十码。

-

闻里通是昨天半夜回家的，补了一觉，就去了店里。他住的地方离汽修店就一条街的距离，二楼有一个小房间是他的办公室。

他到店没多久，就接到了江丞的电话：“表叔，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拿下钥匙。”

“你来我汽修店找我吧，钥匙我带在身上的，在东山西路XXX号……”

江丞从酒店打车过去。

他对现在的南京城是有些陌生的，修了很多陌生的高楼，变得像一个冰冷的钢铁森林，不过很多老民居依然保留了下来，二者共同构成了这个城市的新面貌。

出租车都快抵达目的地了，结果前面突然出现一辆慢吞吞的粉红色Mini，开得像乌龟一样慢。

偏偏两边都是车，还不好超车，出租车司机马上指着车牌说：“女司机，肯定是女司机！”

很快，出租车跟在粉红色Mini后面停车，江丞正准备付钱下车，就看见一个人从前面那辆粉色Mini上下来，背影很眼熟。

他就这么犹豫了下，盯着那个背影看。

那背影转了个身，略一弯腰，侧对着车门，好像跟开车的司机在说话。

江丞怔住。

他穿简单的白衣长裤，大概是觉得天热，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小臂，身段不是一般的好，宽肩长腿，垂首时的侧颜轮廓曲线很完美，白的透光，鼻梁直挺，架着一副简单的平光镜，看不清楚眼睛。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多，只让他增添了从容的魅力。

江丞就那么看入了神，连司机找他钱，他都没发现。

直到司机师傅咳了一声，他才醒神，又掏了一张钞票出来说：“能不能让我再坐几分钟下车？”

司机没意见。

江丞再次回头，看见粉色Mini的司机也下了车，是个女孩，挺高的个子，俏皮的短头发，打扮挺可爱的。

迟思低头跟她说了两句什么，女孩连连点头，然后洗车小弟就坐在司机座，把车开进去洗车。

江丞坐在车上，就看着他走进去，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会是来找闻里通的吧？

他锁着眉，想起闻里通说的，迟思之前请他喝喜酒，混得不好，被实验开除。

迟思在首都上大学，实验室也在那边，他出现在了南京，就说明他肯定没在以前的实验室工作了，所以……很有可能闻里通说的是真的，犯了重大错误被开除了。

至于结婚……刚开始江丞没相信，觉得闻里通骗他。

可现在亲眼看见了，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他有种很莫名的感受，像是怅然若失，又感觉眼睛发涩，鼻子发酸，仿佛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这和失去江清顺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

这样也挺好的，说明迟思过得不错，没了自己，他还能找女朋友。江丞拿出手机，注视着通讯录新添加的联系人。

那是他从闻里通那里偷来的号码，迟思的号码。

长按住号码，他的手指在删除键那里停留几秒，接着缓缓摁了下去。

-

闻里通一听有人找他，以为江丞来了，一看进来的人是迟思，差点没吓死。

“你……你怎么找这儿来了？你想干什么？！别打扰我做生意！”

“我不打扰你做生意，我就是来问点事。”迟思很和气。

“你还来问什么？我表哥都火化了！我表侄子回他老家了！别打听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掷地有声。

迟思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表情，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他气质凌然，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闻里通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怵的，可又想到这是自己的地盘，就不是很怕了，他只怕等会儿江丞来了，两人不小心撞上了，于是催促：“你赶紧走吧，你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你快走，再不走我让人赶你了！跟个癞皮狗似的，楼下那么多修车工，都是壮汉，你以为我怕你啊？”

迟思向前了一步。

闻里通立马瞪大眼睛后退：“你干嘛！你离我远点啊！”

“小通哥。”迟思的语气很诚恳，就连目光都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