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见令狐冲精力颇足,此时听他提议去看瀑布,知晓他呆在这里觉得无聊,便道:“也不知道这里的瀑布,与咱们华山的有甚么不同。”
令狐冲呆在林中,确实有些憋闷,但他提出这个建议,却是另有缘故。他与岳灵珊自幼一起玩耍,对她的性子十分了解。这次见面,虽然岳灵珊依然爱说爱笑,但他总觉得小师妹似乎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并非真正开怀。他自然想不到岳灵珊已是两世为人,只想着小师妹平素在华山就爱去玉女峰侧的瀑布练剑,因此这时听见有瀑布声音,便提议二人前去观赏。
令狐冲挑了一根结实的断枝,撑着起身,慢慢前行。岳灵珊与他并肩而行,手虚扶着他,免得他力气不足。
二人转了几弯,水声越来越响。两人沿着声音一路走去,到了一处山壁,终于见了那瀑布所在。只见那瀑布飞流直下,激起水花无数,水滴声彼此呼应着,十分悦耳。
令狐冲叹息道:“这处瀑布水流湍急,可惜我此刻有伤,不然我们倒可以在这里练剑。趁着水势之力,看看能不能创出新剑招。”
岳灵珊道:“这有什么急的,等回了华山,我们天天都得练剑,一日不得偷懒。”
令狐冲道:“咦,在华山时,你不是最积极,说要把冲灵剑法完善些,让师父师母瞧瞧么?”
原来二人在华山瀑布旁练剑之时,经常借着瀑布的水力来施展华山剑法,久而久之,就编出些新花样。岳灵珊特意取了二人的名字,给剑法起名为“冲灵剑法”,笑言若是二人将来成了江湖上的大高手,这套剑法就可以传给华山派的弟子们,也好叫他们知道,这是二位长老合创的。
此时岳灵珊听令狐冲说到冲灵剑法,鼻子一酸,忙低下头遮掩。令狐冲与她对战,从未肯真正出力,二人在华山经常彼此喂招,早就熟悉对方的套路,因此比斗时总会渐渐使出当年自创的剑招,然后令狐冲便主动相让。哪怕后来他成了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也依然如此。
想到在华山瀑布练剑的时光,以及后来嵩山比剑那一次,大师哥生怕自己在天下英雄前丢了面子,故意撞上自己剑尖,左肩硬生生受了一剑。又想到自己上一世临终前,给大师哥出了一个难题,他虽然并不乐意,但依然答应了。
前世种种,涌上心头。岳灵珊垂下头,心想:大师哥对我这般好,比亲兄长也不差什么,我却多次误解他,还为了爹爹和他为敌。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大师哥啦。这辈子我一定好好报答他的情义。
令狐冲见她呆呆地出神,也不打扰,自顾自望着瀑布想了一阵,道:“小师妹,我忽然想到了一招,我说给你听。”
岳灵珊咬了咬唇,抬起头笑道:“好啊,你讲,我来试试。”
于是令狐冲将刚想到的招式细细说了一遍,岳灵珊抽出碧水剑,先将剑招演练了几次,二人又商量着做了些微改动。过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岳灵珊便站到瀑布边缘,借着瀑布水流之力,施展了一次,剑光与水汽战作一团。
令狐冲在一旁看了,赞道:“正是这样。”
岳灵珊仗剑站在瀑布边上,正要回答,忽然却见脚下多出几条小臂长的鱼儿,不断拍尾扑腾,不由一愣,道:“大师哥,你看这鱼可真奇怪,竟然离开了水跑到岸上来了。”
令狐冲定睛望去,笑道:“这里人迹罕至,鱼儿长得肥美,又不怕人,或许是出于好奇游到你身边,结果受不住剑气,一跃之下竟然上了岸。”
岳灵珊喜道:“我方才还想,我们的午饭还没有着落,正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来抓几条鱼吃,这会儿它们倒送上门来了。”于是弯腰将几条鱼捡起,快步跑到令狐冲身边,献宝似的给他看。
令狐冲道:“多亏小师妹,我才有这等口福。”却见岳灵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心中暗笑,故作不知,道:“我这会儿伤口又疼得厉害,还劳烦小师妹把鱼烤一烤。”
岳灵珊虽然是江湖儿女,但行走江湖时多在有人烟的地方歇息,偶尔在野外露宿,也都是随便吃些干粮,从未需要在野外做过什么食物。不过她打定主意要好好照顾令狐冲,此时听他说伤口疼痛,自然毫无二话,主动承担起烤鱼的任务。她心想,虽然自己从未做过,但看别人烤鱼似乎一点不难,不过是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烤熟便是。她应了一声,便将鱼放在令狐冲身边,去周围收拢柴火了。
令狐冲自然知道岳灵珊于厨艺上不得要领,本是故意逗她说自己伤口疼,原以为小师妹会撒娇几句,说她不会,然后他便接手。没想到她对他的话毫无怀疑,他一时倒不知该不该坦白自己在逗她了。令狐冲正琢磨如何改口能免得小师妹生气,这边岳灵珊已经找了些相对干爽的树枝,捧着回来了。
岳灵珊在令狐冲身边坐下,先挑出几根笔直细长的树枝,正要将使力将鱼穿在上面,令狐冲急忙拦道:“得先去掉鱼的内脏才行。”
岳灵珊呆了,茫然无措道:“如何去掉?”
令狐冲看她对此是一窍不通,哪里还敢再装无力。若只是做得难吃,他倒也无所谓,但看小师妹这要胡来的架势,二人吃完恐怕会闹肚子。
他尴尬道:“其实……我刚才是哄你的,我伤口无碍。还是我来烤鱼吧。”
岳灵珊只当他是在逞能,道:“大师哥,你不必担心,你告诉我如何做即可。”
令狐冲看她态度坚决,便教她从侧面将鱼剖个口子,取出里面的内脏。岳灵珊一开始做得笨拙,收拾了几条后,倒也有模有样。
接着岳灵珊将干枝拢做一堆,用火石点了。因这树枝带着潮气,并不易燃烧,并且有些烟尘。但这时自然计较不得这些,折腾了一阵,终于生起了火。接下来烤鱼倒也不难,令狐冲又不时提醒她转动树枝让鱼熟得均匀,或是填些树枝免得火熄灭,最后的成品除了有少许焦糊之处外,颇为成功。
岳灵珊见大功告成,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欢欣道:“我就说这一点也不难。大师哥你尝尝。”说着挑了一支看起来烤得最好的鱼递给令狐冲。
令狐冲见她一张脸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沾了些烟尘,又被手抹成一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辛苦你了,快去洗洗脸吧,小花猫似的。”
岳灵珊听他这么说,惊叫一声,跑到水边照了照,发现令狐冲所言不虚,立刻捧起清水洗净了手脸,又映着水影整了整头发,这才满意。
令狐冲等着她回来,才一起吃了烤鱼。鱼皮和上面未刮去的鳞片烤得干了,轻轻一撕便露出里面雪白的鱼肉,虽然没什么调料相佐,但鱼肉天然的鲜美混入了树枝的一缕清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二人将烤鱼吃了个精光,满足地靠着大树歇息。
岳灵珊见日头已是正中微偏,想起这日中午正是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时候。刘正风与魔教曲洋是至交好友,为了避免夹在正邪两道之间,二人决定退隐。但金盆洗手大会上,嵩山派弟子带着五岳剑派左冷禅盟主的命令,逼迫刘正风去杀曲洋,刘正风断然拒绝,家中老妻子女除了小儿子之外,都被嵩山派杀了。小儿子虽然侥幸未死,却也被精神折磨了一番。
刘正风对知己讲义气,这种行为岳灵珊佩服得很,但却不甚理解他的行事方法。在她想来,虽然朋友义气十分可贵,为了友人可以两肋插刀都不皱一下眉头,但眼看着妻儿被杀却还能坚持的,实在少有。何况刘正风不但不肯对嵩山派弟子服软,连虚与委蛇都不屑一顾,若是他肯耐着性子周旋一番,有那么多好朋友在场,他的家人也不至于惨死当场。相比之下,大师哥为了救仪琳师姊,故意同田伯光胡扯,虽然行事有些随意,但事急从权,反倒比刘正风更明智些。
即使刘正风性子执拗,可归根结底,刘正风一家的悲剧是左冷禅造成的。可惜她虽然知道左冷禅狼子野心,但如今的五岳剑派依然是同气连枝的状态,即便她站出来指责左冷禅,却也毫无证据。何况正道中人都是闻魔教色变,听到曲洋的名字,便会对刘正风产生看法,他再怎么解释是因乐相交,旁人也多半不肯信的。看看时辰,恐怕眼下刘家的惨案就要发生。之前她看着林家夫妇被抓却无法相救,此刻她明知道会有悲剧发生却无能为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武功低微。在武林中无论正邪,若想保护自己和他人,需要武功高强才行。
岳灵珊再一次意识到了武功的重要性。
令狐冲不知她转了这许多心思,道:“今日就是刘师伯金盆洗手之日吧,师父特意带我们来参加,可惜我连累了你,不能去看热闹。”
岳灵珊心道,那种热闹,不看也罢,看了只叫人生气,于是道:“这有什么要紧,你的伤才是大事。没有你的消息,大家惦记着你,估计也没什么心思玩耍。”
令狐冲道:“我的伤明日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见到青城派的人也不怕。我们在此休息一夜,等天亮便回城。”
岳灵珊当然不会反对,道:“看来晚上又要我大展身手了。我看这里野兔不少,晚上我们就吃烤兔子吧。”
令狐冲苦笑道:“你希望的话,当然可以。不过,这一次要由我来做。”
岳灵珊瞪大眼,道:“大师哥,你是嫌我手艺不好么?”
令狐冲急忙否认:“哪里的话,小师妹做的烤鱼美味至极,我吃得舌头都要吞下去了。不过我在江湖历练时,曾学会了一种做法,不费什么力气,做出来的食物也很好吃。之前你一直忙碌,我无以为报,就做只兔子给你吃吧。”
岳灵珊半信半疑地答应了,傍晚时抓了几只兔子交给令狐冲料理,又捡了许多干枝备用。
令狐冲将兔子去除内脏后,外面涂上湿泥,用宽大的树叶包好,然后架起火来烘烤,小半个时辰后见泥巴干透了,将泥壳敲去,皮毛也跟着脱落。岳灵珊尝了一口,觉得肉质鲜嫩,夸道:“大师哥手艺真好。”
令狐冲遗憾道:“可惜此处没有酒,不然……”
岳灵珊接口:“不然你身上有伤,我必定阻拦你饮酒,你看得到喝不到,岂不更是郁闷?”
令狐冲大笑道:“小师妹所言甚是。”
二人就这么混过了一日,到了夜间,便和衣而眠。不知是何时辰,忽然有琴声传来,片刻后又有箫声相合,乐声渐渐靠近。二人本就是浅眠,闻声立刻坐起身,交换了个眼色,悄悄地呆在原处,等着看来人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