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拉莫费尔德慢慢收拾屋子,身后,床上隆起的被子动了动,梭洛抬手遮住眼,拉莫把窗帘拉住:“阁下,还不起吗?已经过了饭点了。”
梭洛翻身背对他,睁开眼:“你来了啊,真早,你一直都起得很早。”
拉莫叠好衣服,取下手套,走到床头,脸上是标准的微笑:“我需要给您做饭。”
是“需要”,并非“想要”。
梭洛避开他的视线,把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又不是你不做我就会饿。”
拉莫一愣:“也是,有很多虫会为您服务,但您不是说喜欢我做的饭吗?”
“那是因为只有你做的完全符合我的口味,”白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仿佛融为一体,“毕竟,你就是为此才来到我身边的。”
“雄父一直在往我身边塞虫,你被我收下了,他很高兴吧?”
梭洛去听解释,但拉莫什么也没说,他紧紧咬唇,然后泄气:“我把你送去一军,你就没有反省吗?”
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听西里洛的话伤害拉斐尔?从一开始,他就是西里洛的虫吗?
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放在他肩上,雌虫的声音从极近处响起:“阁下,我的确是因为被你喜爱这个缘故培养出来的,可是,除了我,不还有许多虫也站在了你面前吗?”
另一只手从被子底下伸进来,摩挲着握住梭洛的手:“你也选择了我,所以我发誓,这一生都将为你付出。”
梭洛忍住泪水,紧紧捏着他的手:“那你为什么……拉斐尔……你明明知道!”
雌虫的话语无情:“阁下,我爱您,我并不爱他,西里洛阁下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收养了拉斐尔阁下吗?”
被子下的虫猛地一颤,甩开他的手坐起来,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说什么?!”
“你竟敢对我说出这种话!”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很快红了。
拉莫弯下腰,把红了一片的脸献上:“阁下,如果有帮助您脱离痛苦的办法,我会去尝试,我知道您爱他,但我也爱您,可是,”他垂眸不看梭洛失望的眼神,“我知道我这么做是背叛了您,所以,我本来应该说些好听话来哄您的,我不想看到您这样的眼神。”
他本来是能言善辩的:“可是,我从雅克军团长身上学到了很多,我觉得,您应该不希望我欺骗您,所以我会接受所有后果,但是,我确实是不爱拉斐尔阁下。”
他跪下,把脖颈露在梭洛面前,一只手拿出刀捧给他:“我会弥补,也会接受您所有的责怪,如果您要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梭洛踹开他:“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接受了吗?!你明知道拉斐尔对我来说……”他哽咽,“对我来说……”他慢慢捂住脸,想要止住泪水,可太多了,泪水从指缝中挤出,滴落在被子上,他的声音也遮不住哭腔。
对他来说,他爱拉斐尔,又欠拉斐尔那么多,他怎么能接受因为自己,拉斐尔一直在不间断地遭受苦难?
他爱着的所有虫,都在伤害拉斐尔啊。
拉莫膝行过来:“我会弥补,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坦白,我往后不会再对拉斐尔阁下有任何冒犯,我愿意被他踩在地上当垫脚,但我希望至少您能使用我。”
“把我当作工具使用就好,您不必被良心谴责,只需要利用我,被西里洛阁下利用的这些年,我知道了很多,一定会对您有所帮助的。”
梭洛沉默许久,慢慢冷静下来,闭上眼:“你只想跟我说这些吗?”
拉莫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过关了?他保证:“我会协助您,帮助您所帮助的,我愿意成为您的刀。”
梭洛冷冷看着他,忽然笑了声:“起来。”
拉莫起身,但还没踩到地上,就被精神力绑住压着肩膀按在地上,结结实实一磕。
“我只准你上半身起来,”阁下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冷漠,他心跳加速,慌张中却生出些可耻的兴奋,“管不住下半身吗?”
“我没有自制力,”他立刻认错,“请您惩罚我。”
梭洛咬紧了牙,看见他这样就来气,扯住他衣领拉近:“你没有别的要说了?”
漂亮又涨红的脸颊措不及防靠近,拉莫瞳孔微缩,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纠结,阁下不舍得离开自己,又不愿意再亲近这个伤害了弟弟的家伙,所以——拉莫后知后觉——梭洛需要一个台阶。
他心里的石头重重落下,慢慢露出梭洛最喜欢的温柔的笑:“我爱您,我是因为太爱您了才会失去判断力,我爱您,我嫉妒您对拉斐尔阁下夺走了您那么多注意力,我嫉妒他,所以不择手段,不是因为您他才会痛苦,如果您身边不是这么恶毒的我,他不会回到西里洛阁下身边,是我的错。”
他主动靠近梭洛,话语中仿佛充满了蛊惑:“是我的错。”
“您伤害我吧,然后把我交给拉斐尔阁下审判,您永远是他的哥哥。”
温热的气吐在耳边,话语顺着温度进入耳中:“但是,如果您原谅了我,这只是因为您很善良,并非是因为您不爱拉斐尔阁下了,您永远都不会对不起他。”
是的,梭洛想,没关系,哪怕割舍不下拉莫,他也可以不用这么愧疚,他依然可以亲近拉斐尔,没关系,不要这么难过。
胃里好难受,好想吐。
“……哈。”
一声笑被吐出来,梭洛闭上眼,想,我真是堕落。
他竟然一直都没发现,他早就对拉斐尔惧大于爱了,他讨厌一直愧疚的自己,所以害怕这样的自己被拉斐尔发现,害怕自己没有资格做他的哥哥,害怕接不住他的笑容,害怕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中,害怕忍不住的自己反去怨恨拉斐尔。
所以,难道这样就能肆无忌惮伤害拉斐尔了吗?就可以用借口减轻愧疚了吗?
真恶心啊,竟然那么急切地想认同拉莫的话,竟然想要揭过拉斐尔被伤害的事,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自己能痛快,为了留下深爱的虫的性命。
“拉莫费尔德,”他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抓住雌虫的头发,粉色的眼睛直直盯住他,“你就这么想让我和你一起堕落吗?”
头发被拽得生疼的雌虫,慢慢露出一个带着勾引意味的笑:“我喜欢您的伤害。”
不要去想那些难过的事了,和我一起享受快乐吧,用力地爱我吧。
亲吻我,然后杀了我。
梭洛松手:“跪好。”
拉莫顺从地跪好,脸上泛起红潮。
……
斯特收到从拉莫那里得知西里洛和兰德的人物关系,理顺后,决定到了摩金星就先找乌托。
如果要见到兰德,其实有更方便的办法,但拉莫提醒他了一件事,所以,他选择更为偏激的办法。
他双手交握,看着对面轮椅上祥和的虫,露出微笑:“久仰大名。”
乌托惊讶:“您听闻过我的名字吗?那真是荣幸,毕竟您的身份那么高贵。”
“我是从我的朋友那里听说的。”斯特决定小小改变一点对话内容,毕竟——“他叫马格思。”系统似乎的确很有用。
这下全屋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乌托也惊讶:“您认识他吗?他是我们的革命伙伴和导师,我们很敬重他。”
“真的吗?”斯特无视系统的询问,他现在的人设是马格思最好的伙伴,“他是个很单纯的虫,我一直都担心他被谁欺骗,但似乎您对他很好啊。”
乌托手指痉挛般弹了下,但面上依旧温和:“我能感受到,他对任何不公都感到愤怒,的确是很热情又善良的虫。”
“他教给我们很多,怀亚特,去把我桌子上的马格思语录拿来。”
怀亚特被支走,屋内仅剩乌托和斯特两虫,斯特弹了下卡斯帕的面具:“您是有什么不能让他听的吗?”
乌托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怀亚特还是卡斯帕,于是对卡斯帕的存在保持默许:“我向您表示歉意,”他对马格思的身份有所猜测,对方必定与高位的虫有关系,毕竟有那般见识,必定学习过很珍贵的资料,高位比下位眼界开阔也要容易得多,“他是个很热忱的虫,我也很煎熬,但我太久没有见到一点希望了。”
系统的数据流停顿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视为好友的虫骗了,这无异于晴空霹雳:[宿、宿主?他在说什么?我听错了吗?]
可怜的系统,也该让他改改这好骗的性格了,要不然以后被背刺怎么办?
斯特冷漠道:[很简单,你被骗了,他一开始就认出你身份不凡,想利用你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
系统沉默下去,但斯特没沉默:“乌托先生,您是说,您是迫不得已吗?原来迫不得已就能利用一个什么都不懂,只是单纯地相信自己朋友,并为了朋友赴汤蹈火的虫吗?”
乌托眼中似有挣扎,最终摇头。
斯特冷笑:“您也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们在外面看到了许多虫,他们也很单纯,您的革命,难道是靠践踏信任才走到现在的吗?”
乌托慢慢攥紧了拳,他一直都是深不可测,把所有想法都深埋在心里的,可斯特这几句是真的戳到他心窝了,他走到现在,的确全凭那些虫天真地相信他、相信他们会成功,可他其实知道,太难了,前路渺无希望,更何况,他残缺的生命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巴拿尤克又太小了。
“我们……”他唇干舌燥,这个瞬间,他好像变成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有支持他的虫被杀害时,仅剩自己苟活时,怀疑自我时的那个乌托。
他说不出话,他一路来,牺牲了太多相信他的虫,那么多虫,每个都比他好,至少他们都是健康的,可为了自己,他们都去死了。
他背负着那么多信任,也辜负了那么多信任,到现在,只能利用不堪的手段去继续欺骗,骗外面的虫革命能成功,骗马格思、骗巴拿尤克,骗利奥波德。
他还是说完了:“我们需要希望,他会是我们的希望。”
他也只能说这些了。
他并不感到抱歉,或许是自己的良心早就磨没了,他只会衡量价值,然后把一切能用的都用起来,他要往前走,哪怕恶毒,哪怕欺骗,只要能达到他们希望的未来,他可以不择手段。
斯特勾唇:“是这样啊。”
“马格思”是希望,利奥波德是希望,他们需要这些希望编织出一个确信的未来,来支撑着他们撑下去。
“那,你还需要希望吗?”
乌托诧异抬头。
桌子对面,雄虫微笑着,窗外的风声和钢铁碰撞声传来,屋子里却静得只剩呼吸声,和那个微笑。
他似乎毫无疑问地相信他们。
门被打开,马格思语录被挥舞着进入屋里,于是外面的喧闹声闯入这片宁静。
乌托听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