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常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扫视了一眼锅里头的食物，后者已经被搅合成棕红色的糊状。

“你们太热情了，我们就不享这福了吧。”

狼外婆手里动作不停，还挺有模有样地搅拌着食物，微眯着眼觑他一眼，没有在意谢南常的打量。

不是因为什么，而是今日的狼外婆看上去完好无损，额头上也没有什么黑漆漆的弹孔，直直地穿过它的头颅。

就像是一位全新的狼外婆那样。

定点刷新吗？想来小红帽应该也是如此。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谢南常扭头看过去，是刚好走出房间的尤桑，很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里不寻常的地方。

“在看什么，是要找小红帽吗？”狼外婆两只眼瞳注视着他们这边，“这孩子又出去采花了，外面的世界真吸引她噢。”

刻意捏出来的语调矫揉造作，仿佛将昨晚的对峙忘得一干二净，狼外婆对待客人的态度极其“友善亲昵”。

尤桑看见完整的狼外婆站在那里，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偏了偏头道：“感谢招待，我们现在就要离开了。”

狼外婆这会儿倒是顿了几下，仿佛动作不甚灵活的机器人那样，时不时卡壳住。

“这么快啊，那真是可惜。等会儿你们离开，小红帽不久后也会离开了，一个人待在这森林怪寂寞的。”它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谢南常将猎枪重新挂在身后，连同尤桑刚靠近门口。他听到这话，回头对着狼外婆微笑致意。

“不用担心，我觉得小红帽好像不是个安分的小姑娘。”

他的尾音缓缓落了下来，随即两人不再理会狼外婆的反应，直接推开门板迈步出去。

就在谢南常即将向后合上门板时，这个角度能直直地瞧见厨房里的狼外婆，后者几乎是瞬间收敛了所有的作态，以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注视着这边。

迎上这样的眼神，谢南常十分自然地回望过去，随即关上了门。

直到走出小屋后，才能察觉出一种类似于结束一个剧情节点的意味。

外面的森林也区别于昨天晚上，太阳拨开厚厚的云层挂在空中，炽热的阳光压在树冠上头，显得那样沉重。但胜在光照强烈，落在人身上如同勾勒出一条淡色的边。

尤桑抬起手臂微微挡着眼前的光线，看向昨晚探索过的小路，同时也是小红帽因为采花耽误了时间，匆匆走来外婆家的路。

他只瞧了一眼，道：“一点痕迹也没有，刚才指不定在哪里偷看。”

“放走两块紧紧盯上的肥肉，贪吃的小姑娘当然不会很高兴。”谢南常哼笑起来，跟在开路的尤桑身后装柔弱，“难不成会是黑吃黑吗？真叫人害怕，小少爷保护保护我。”

尤桑脚步加快几分，用后脑勺对准他，一副不想再听他贫嘴的模样。谢南常人还没逗够，继续没脸没皮地凑上前。

当他们离开这片森林才会发现，只有这里的时间流逝那么快。

与其他地方标准行走的时间不同，小红帽这里更像是一种抽象层面上的时间流逝，可快可慢，全凭个人意志。

就好比两人刚离开不到五个小时，这片森林就已经从上午飞跃到了傍晚。

傍晚这个时间很微妙，处于白天与黑夜的交界点。天边灰蒙蒙的云朵逐步将太阳压下地平线，只奢侈一般地泻出细微的余光。

但不管怎样，傍晚具有一种催促人赶紧归家的含义。

小红帽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拎起自己带来的小篮子，盖上格子纹路的餐布，推开外婆家的门板，一蹦一跳地朝着家里走去。

小篮子原先装着的小蛋糕和葡萄酒被两位客人顺走了，不过小红帽另外添上了鲜花在里面，不让它看上去那么的空空如也。

一想到那两位客人，小红帽心里有些愤愤的，简直让她又气又馋，结果经过了一个早晚都没能尝到。

阳光越来越黯淡，有乌鸦在周围上空盘旋飞翔，扯着古怪嘶哑的嗓音叫唤。小红帽不由得抬头望过去，下意识舔了舔牙尖，却又很快回过神来。

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笑嘻嘻地走在路上，独属于小姑娘清脆的笑声落在空气里。

“在外面玩很久了，该回家啦。”

在她远去的身后，一抹小屋的身影隐隐在树丛边缘露出一个角。

门板没有被好好掩上，一只金黄色的眼珠子滚了出来，在地面上划过一道微小的血迹。

带着腥臭浓烈的野兽气息。

*

不仅仅是阿欢在寻找线索，警方这里也在争分夺秒地查找资料。但不同的是，他们的目的是给蒋厉板上钉钉的罪名更加坚定。

看上去整个案件的源头起自于那个谭海望抄袭事件，因此阿欢换上便装，装作记者暗中采访的模样前去谭海望学校，甚至私底下抓了几名同属美术专业的学生来问话。

阿欢询问他们谭海望平日在学校里的相处如何，一个男同学回答道：“稀奇古怪，小心眼吧。”

“吧？你是不确定吗？”琢磨着对方的神情，她突然意识过来，“你难不成是因为这次的案件，才先入为主就这么认为谭海望的为人？”

“我哪里有先入为主，我说的也没错吧，如果不是他为人就这样，那他又怎么会做出抄袭的事，怎么会去做违纪犯法的事呢？”

阿欢一时间掰不过来他的想法，转而问起别的同学。等询问的环节结束以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些人的思想貌似都不太正常。

他们在没有认清一个人的情况下，就依着自己的想法将人定罪下来，无论对错是非。

仿佛正确的一方只是他们自己。

不过好在，阿欢还是了解到了别的东西，是另外一位女生提到的，说谭海望平时成绩很好，由此参加了专业里含金量很高的一次比赛，结果就是他拿去参赛的作品被鉴定为抄袭。

女生一边缓缓说着，一边还夹带着自己的言论：“记者老师，所以我说他以前成绩好说不定也是抄袭抄来的。”

“只是这次比赛这么重要，谭海望当然没办法藏下去了，就被抓住了，这已经是我们学校每位美术生都知道的事情。”

由于对他们刻板偏见的了解，阿欢自动略过大篇幅的主观言语，提炼出来一句事实：谭海望平时成绩很好，才去参加的比赛。

既然平时成绩好，那又怎么会发生抄袭一事？

谭海望加上打工和学习，颠倒错乱的时间早就被舍友说过一遍，于是平时住在校外的出租屋里。

等阿欢去到的时候，那间出租屋并没有被查封，只不过也没人敢靠近那里。

阿欢小心翼翼地避开视线，推开门走了进去，悄无声息。

估计对方也是没有什么时间整理，窄小的房间有些杂乱，不过至少画板和颜料放在一个干净一点的角落，其余的东西倒没有多好的待遇。

相对于乱糟糟的房间，画板上还有未完成的画作，就算是圈外人的阿欢细细打量上去，也能瞧见其中精妙的色彩搭配，以及个人风格极其强烈的画风。

但不幸的是，它的主人最后勾了一笔浓墨，在上方斜斜地画上一杠，狂躁的笔锋仿佛已经抛弃了这幅画作。

要是让本职美术生的蒋厉本人来看，一定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她还得找机会回案发现场看看，比对另一个人的画作。

阿欢默默思索着，转而将视线投向桌面。原先这里有一台谭海望的电脑，用作平时学习，已经连同他的手机被警方拿走调查去了，暂时查看不到。

床上堆叠的几件衣服，是做跑腿时穿着的。

她翻动了几下，在里面找出一本画册。

从另外一种层面上看，也能将其叫做随笔本，上头几乎都是偶尔灵感来了的随笔一画，又或者是临摹照片里的景象，再将照片贴在一旁作为对比。

阿欢迅速向后翻页，结果看到了一张临摹人像的画，比对着隔壁的相片，顶着蒋厉面貌的谭海望在和几个人一起拍照，笑得很开心，甚至左右拥抱着两个人。

只是令人惊奇的是，站在谭海望身边的其中一个人，正是她前不久刚认识的人。

技术兵。

阿欢微微皱起眉来，用手指摩挲了几下那张照片，最后从上面取下来。

副本为了平衡两支队伍，维纳斯也将有人与案件产生联系，阿欢是知道这个的，只是她没想到联系产生在谭海望这边，而不是茂成光。

但对方的优势就在这里，他们的信息掌握得要比阿欢多，也有更加大的自由空间。

阿欢将画册放回原处，想着什么时候得拉维纳斯下水一趟时，她发现了摔落在床边的两瓶矿泉水。

都被开过瓶盖，都被喝到一半多。

*

尤桑与谢南常很快就进入了白雪王国的附属森林，就是那片七个小矮人居住的领地。

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们走的小路，一路上居然什么也没有遇到，没有遇见小矮人的踪迹，连同他们的房子，甚至是狼外婆曾说过的猎人。

不过穿梭森林的尽头，两人随之进入了白雪王国的城镇。刚巧他们进来的时候城门附近办了集市，人来人往格外哄闹。

嘈杂的人声包围着他们，莫名地让人感觉，距离上一次接触到富有生机的情景已经是很久以前。

这里人群拥挤，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尤桑紧紧跟在谢南常身后，以免被人流挤去其他地方。但就在这时，一道灼热的视线忽然出现，落在了他的背上。

尤桑很快就有所察觉，格外敏锐地侧过头，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地摊。

那人端坐在桌前，桌上摆放了大大小小的香薰蜡烛和一颗硕大的水晶球，在两者之间摞着一叠卡牌之类的东西。

深色的幕布垂落下来，伴随着捕梦网的拂动，它会又轻又慢地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