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山,几名在附近修炼的弟子交头接耳讨论,峰回路转间,出现一处绿莹莹的阁院。
“她啥来头?居然让天君耗费上万灵石运转四季阵,就供她一人在这住着。”
“据说是之前与邪修勾结,被软禁于此。”
暖风一阵接一阵,将几名小弟子吹得好不惬意。他们双手互相抄在袖子里,难以想象屋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忽然,几人惊得长大嘴巴。
“这是,飞、飞升了?”
他们刚入门,还没见过此等奇景。
“快去告诉掌门和天君!”
就连漫天的雪虐风饕,也被这阵光震得稍缓了些。
潺潺溪水中无数花瓣漂浮着,倒影里出现了一张昳丽的面孔。
休眠仓里的一天,抵得上这里三年。她竟然沉睡了那么久,而且期间修为还在飞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是与她相融的根骨在助力,江时宁想试试威力,只是轻轻抬手,溪水旁的花树几乎被吹得拦腰斩断,还差点把青霄殿的屋顶削了。
楚曜前来时,就发现她不仅突破了金丹后期,还把整个青霄殿炸得摇摇欲坠。同时褪去了从前臃肿的身形,腰如细柳,眸若灿星。
“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
“那可有什么话想说?”
“是有挺多话想在你坟头说,可你还活着。”
不骂他就不是江时宁了。一年来他寻了不少奇珍异材给江时宁补身,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只是一醒来,她便对他杀气腾腾,难免让他心冷。
“他的尸身呢?”
楚曜放出留影石。
那日江时宁昏迷后,跟随在邪修身边的黑龙当场狂暴,险些让他们全军覆没。他受了重伤至今还未痊愈,而那名邪修的尸身也被黑龙带走,至今寻不到踪迹。
楚曜捏了个决,在冷冽的寒风中凝成一缕烟,先前那枚驱邪戒再度出现。他往里面渡入灵力,心底一种微妙的胜负欲让他懊恼又难以平静。
他竟学那名邪修,在法器上渡灵力,美曰其名为了保护江时宁。
驱邪戒牢牢套住了江时宁的手指,不论用多大力气都摘不下来。
监视她罢了。江时宁放弃挣扎,目光如一潭死水。
“这样,你就能离开寒山了。”就算出了事,他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然后赶到。
江时宁愣住。
“强行让你留下,寒山的根基怕是会毁在你手里。”他更忌惮的是江时宁那把神秘的神器。遍寻多日,完全找不到可以跟那把神器抗衡的代替品。
“楚天君,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以后不论你出什么事情,都没有人都会再帮你。”盯着驱邪戒,楚曜心里的结越发乱起来。
“冰矿灵晶,你也不要了吗?”
“走远点,不要再回来了。”
江时宁“哦”了一声,几乎是扭头就走,并未见到楚曜望着她背影时眉宇间的落寞。
忽然间她转身,担忧地问:“我这么离开,会不会给寒山造成负担?”
“忘记邱书亦说过什么了?”
师兄们会替她摆平一切。
昔日,她骂过楚曜是伪君子。可楚曜确实帮了她很多次,就连每次邱书亦出现,都是楚曜的授意。
“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是你杀了沈墨颠。”
楚曜露出难看的表情,像是为自己抱不平:“他本就将死之躯,早死对他而言是好事。”他遏制不住咳起来,慌张隐去指缝间的血色,还是被江时宁看见了。
“他是不是连死都是算计好的。”她静静说着,不知道是是在问还是喃喃自语。她迫切想知道答案。如果楚曜点头,她心里的恨就能消除一点。
楚曜自然是否认。他答应过那名邪修,不论如何都不会将真相告知江时宁。可她那么聪明,怎么会联想不到呢?
“珍重吧。”
楚曜咳得大声,扶着花树渐渐弯下了腰,原本白花花的地面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用没人能听到的心声说:“好,珍重。”
祖师爷说得没错,情业害人,是修道大忌。
……
带路的小仙童停下脚步,抱着拂尘朝江时宁道别。
“只能送您到这了。”
“掌门肯定大怒,唉,天君身上又要添新伤了。”
放走她是楚曜擅自做主。
她走了,连一句话都没有,也没有回头。
等真正离开后,江时宁发现自己无处栖身。她一身素衣毫无修饰,跟着稀疏的人流来到一座城下。城墙崭新,高得一眼望不到头。
识海打开了地图,发现这一处地点是曾经标记过的,居然还是回到了漳州境内。
“来了来了!”
马蹄声急促,伴随着悠长的嘶鸣声,一架古朴雅致的马车悠悠掠过,扬帆的旗帜夺目,所有人退避,纷纷仰脖去看,想见一见神秘的城主。
江时宁隐在人群中,好巧不巧,马车就停在了眼前。叮叮当当的车铃停下,浅绿色的绉纱被人轻轻抬起,一张熟悉的人脸出现。
她微微睁大眼睛,心惊肉跳起来。
“怎么是他?”
【贺海尧尸身还未找到,贺闲精神错乱,剩下的人都被扣留。顾月安借机上位了。】
江时宁嘴角抽了抽。她知道这位师兄事业心强,可是没想到才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了冬城的新城主。
还好戴着斗笠,没叫人当场认出来。还没等马车走远,她就从人堆里消失,随手买了了肉包开始啃起来。
一路走来,城内外的景象她都看在眼里,确实截然不同,就好像这里从来没出现过杀戮。
“这么说来,顾月安今非昔比了……”江时宁想起嘱咐过贺闲的事,难免有些失落。她让贺闲好好管辖,怎么管着管着,到头来连城主之位都失了。
【贺闲不善弄权,城主之位交于他手,也会很快失去。】
“我能不能知道贺闲的结局?”
【他会长命百岁的活着。】
话音落下的同时前方传来叫骂声。
几名华服男子簇拥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玩弄,看清楚后才发现那是个人,脸上涂满了粪便,双手双脚被铐,只能一步步艰难的在地上挪动,看起来活脱脱像一条瘸腿的狗。
周围的人仿佛见怪不怪,各自干自己的事。
“被阉了的狗儿,嘬嘬嘬,来,来这吃肉馒头,哈哈哈哈。”
“死狗,爬快点啊!不然就打断你的腿!”
江时宁在日光下站了许久,此时冷意不断从脊背传来。
“死系统,你不是说,贺闲会长命百岁吗?”
她认得出贺闲的样貌。
才一年……贺闲连人样都没有了。
一群人百般羞辱他,把他当狗使唤,被羞辱得再狠也一声不吭。
她差点忘了,贺闲变成哑巴了,说不出话。
看着贺闲这样,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使出先前沈墨颠教的几招剑术,将几人打得上蹿下跳。
“还不滚?”
这群人嚷嚷着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便落荒而逃。
江时宁一步步靠近,地上的人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这才发现,贺闲身上都是没愈合的伤。
“你怎么……”她发现贺闲抖得厉害,轻轻触碰了一下,贺闲便发出“呃呃”痛苦的声音,吓得她后退。
【贺闲被虐待太久,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谁干的?”江时宁猛然回头,发现逃窜那伙人的衣衫很熟悉,与刚才城主车队经过时那群人,简直穿得一模一样。
……是顾月安。
【宿主别忘了舞秋山的事,当时贺闲差点害死了江冬卿。】
难怪顾月安下手那么狠,把人弄得生不如死。
江时宁重新上前蹲了下来,“我是江时宁,还记不记得?”
贺闲露出惊恐的双瞳,眼睛瞪大,突然疯了一样用头撞墙。
江时宁连拉带拽把人扯进一处破庙里,捏出一张清洁符,将贺闲全身上下都扫了一遍。身上干净了,可贺闲看她的眼神还是惊慌。
“是我呀。”她耐着性子一点点将贺闲眼前的头发拨开,看清楚贺闲的脸后直接倒吸冷气,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了上来。
贺闲虽然不是什么修真界第一美男子,但也生得不赖,而现在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刀痕,连眼都瞎了一只,浑浊的瞳孔没有焦距地看着地面。
她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叹息。
依稀认出这双亮晶晶的眼,贺闲突然激动起来,对着空气一顿比划,仅剩的那只左眼蕴着泪光。
她曾经十分憎恶贺闲,可亲眼看见一位曾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变成这样,心里还是不好受。现在贺闲情绪激动,她不敢追问,一个手刀先把人劈晕。
江时宁抱着双臂坐下来,外衫已经盖在了沉睡的贺闲身上。
这是这么久以来贺闲睡得最香的一晚,可他眉头还是紧紧皱着,睡姿依旧防备。
“他疯了没有?”她至今还是怀疑系统的话,怎么看贺闲都不像能活长久的样子。
【目前看来还没有。】
清醒的看着城池易主,家族支离破碎,自己也陷入万劫不复。
【贺家旁系家族势力入城,排挤贺闲,他形单影只,对付不过那帮老狐狸。】
“可城主之位,怎么会落到顾月安手里?”
【年轻一辈里他们挑不出好人选,直接扶持了顾月安上任。】
江时宁嘴角抽了抽,“他怎么不改姓‘贺?’”顾月安不可能会安安心心只当城主,这贺氏旁支的家族们,定是看走眼了,才会选这么一头狼来掌权。
趁着贺闲睡着,江时宁慢慢掀开了对方的衣摆,果然如她所料,伤痕累累。
【贺闲从前太张扬,早被旁人记恨上了,宿主无需可怜他。】
江时宁默不作声,从储物囊里拿出便携的膏药,一点点倒在贺闲的伤口上。心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软了?
“砰!”
门猝不及防被踹开。
天光倒灌进来,来人一身墨绿缀金,呵气成霜。
“阿宁,真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