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这片竹林时，地面已经形成了一条血河。
【附近追踪不到沈墨颠的气息了。】
死了。或是坠魔了。
哪一个结局江时宁都不愿意看到。
没有了其他办法，江时宁只能再次强行催动符术，而这次身后终于有了点动静。
这一声“江时宁”如刀子般，猛然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浑身是血的沈墨颠出现在了她跟前，乌黑的发丝沾着血块散落着，苍白又阴冷，却还是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别过来。”
江时宁不敢轻举妄动，鼻腔充斥着的浓烈血腥告诉她，沈墨颠受了很严重的伤。她不知道沈墨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死了，你就如愿了。”
不是的……
“谁准你死了？阿墨，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我给你疗伤。”
那层邪气曾经对她亲密无间，现在将她隔绝在了外面。
“他们用活人练尸，熔炉……”每说一下，沈墨颠就停顿下来，每一寸肌骨都在承受巨大痛苦。
旁边的翠竹已经晕染上他的血，红得刺目。方才一战耗费了许多元神，他连认真看着江时宁这件事都变得奢侈。
可他怕再不好好看江时宁一眼，以后就再也没机会。复仇来得汹涌猛烈，如同他的死期。
江时宁心慌得厉害，指尖也跟着颤栗。
“我并未滥杀其他人。”墨发垂在脸畔，他的眼神藏在阴影里，平静又疯癫，竟笑了起来，“可你不信我。”
“是我不好。你解开结界让我先帮你好不好？”
这一次沈墨颠没有如她所愿。他冰凉的呼吸透着死气，眼底夹杂着不明显的眷恋，数不清的邪气从身后缓缓飘出，胸膛微微起伏着。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很厌恶我这样的人。”
“没有！”江时宁声嘶力竭，鼻尖跟着酸楚起来，“我想救你，想让你好好活着！他们死了就死了，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活着！”
至始至终只想要他活着。
可在她的推波助澜下，连三年都没撑过去。
她真是该死！
沈墨颠弯了弯嘴角：“寒山靠不住，去寻你的母族，他们才是你真正的朋友和家人。”他想，等他死后，江时宁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
身前身后有无数御剑者的声音。他顿了顿，再次唤她一声宁宁。
“从此以后互不相欠了。”
“你答应过我不能死！”
他修长如玉的指腹一点，身上的邪气慢慢消散，语气淡淡：“骗你的。”
追上来的修士们将此围得水泄不通，楚曜赫然出现在头顶，江时宁心里一冷，终于明白过来，从一开始都是寒山的算计。
楚曜骗她回去，让她当逼出沈墨颠现身的诱饵。
万箭齐发的弧光即将落下时，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微弱的光芒抵挡住。
众人齐刷刷看着那双倔强的眼，皆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没有留情，催动更多的箭从天而降。
江时宁的瞳孔猛地缩紧，心难以抑制地狂跳，吃力的抵抗一切。
太快了、越来越近，哪怕她立马挡上去也来不及。
顷刻间，一双有力的手挽住了她，鸦羽般的长睫忽颤，她的耳朵被沈墨颠捂着，可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躯体被利箭刺破的撕裂感。
沈墨颠的屏障过渡到了她的身上，她毫发无损，而沈墨颠浑身浴血。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抽离，不受控制的往后飘移，邪气形成一层保护笼罩着她，准备带她远离战场。
“不要！！！”
一种无由来的恐慌瞬间弥漫在她大脑中。
“让他们停手，楚曜，让他们停下！！”窒息的压抑让她几乎要疯掉。
出逃眸子像是沁满了寒冰，右掌送出一道金光，当着她的面灭了沈墨颠最后一口生气。
一瞬间浑身血气喷发，沈墨颠满头乌发成了红发。
所有人要把沈墨颠扒皮抽筋才满意。他被光托举着，悬浮在半空，有人拼命呼喊他的名字，可他听不清了，七窍流血。
深处的根骨被一点点撬开，剥离，直至完全解体时，爆发出强烈疼痛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一切，他听到了虚弱的哭声。
她在意他，便很好了。他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教她什么。最后能留给她的，也只有这一条根骨。
地上的竹叶缓缓飞旋，似小刀一般，来回贯穿他。
最后一击，缓缓飘落的躯体像坠落的星，黑龙的鳞片被削得血淋淋，呜咽着望向主人。落地那一刻，绯色瞬间铺开，血网一般笼罩众人。
“沈墨颠……”
江时宁脑袋一片空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发疯地冲上去，可始终没能触碰到沈墨颠。
再也顾不得反噬，江时宁结印的手势带着浓烈杀意，祭出符灵时也将那层屏障击碎。她狼狈地爬过去，想触碰沈墨颠的手，摸到的却是一阵冰凉。
她不敢置信地往后跌，狼狈又迷茫地看着。
地上的人面容平静，体温褪得迅速，一瞬间没了生息。她又爬过去，贪婪地捧着沈墨颠的手反复搓揉，想让尸体有一点温度。
“簪子早就修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再也不跟你赌气了。”
“阿墨，你说句话，你还没有教会我那些剑术。”
“求你了阿墨说说话好不好？不要把我留在这里，我想跟你一起，我们一起走，求你了……”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风轻轻拂过。沈墨颠双目紧闭，面无表情，连同最后一口气息也散尽了。
醒一醒啊……
沈墨颠。
她静静地坐着，怔然片刻后才获得一个事实。她的阿墨，死了。
脱落的灵根与她相融时，天边雷云骤然退散。像是早就跟她血肉相连，没有任何排异反应。
所有人瞠目结舌。
那个邪修的灵根，是如此纯净！
天地间灵气源源不断朝她所在之处奔袭，像是在祝贺她的新生。
这是沈墨颠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恭喜宿主，解锁了“借刀杀人”成就！】
浑身力气被抽干，江时宁如同断线木偶。
“毁尸吧。邪修所驻留过的地方，也一并烧干净。”
云层高处，楚曜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薄唇轻抿，下令，销毁有关一切。
“江时宁执意护着那具尸体，要不要连她也——”话音未落，禀告的弟子就被楚曜一掌震飞。其他人均是不敢再胡言乱语。
如果楚曜亲自动手毁灭尸体，那么时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可此时他竟不敢，只能让底下的人施法，强行将江时宁和已经冰冷的尸体分开。
“楚曜！”江时宁声嘶力竭，灵力化为符刃，直指天上仙人。
“你敢，我就杀光所有人！”
楚曜终于皱了皱眉头，心底滋生出一股无名的妒意。他暗暗深吸一口气，“不要太执迷不悟，城内那些惨死的人，你可有见过？”
“他们根本就不无辜！你们都一样道貌岸然！”
楚曜心里暗暗嘲弄自己，他竟被江时宁这句话伤了。
浩瀚的灵力无召自来，犹如仙人抚顶，借此根骨，江时宁竟在极痛极悲的心境中冲破境界。
她失控了。
楚曜不得不出手，却在冷剑即将刺进江时宁胸膛时偏了偏，反被自身招式反噬。
是剑不听使唤了，还是他的心？楚曜强作镇定。
彼时，江时宁的灵力倾巢而出，山中翠色一瞬化为灰烬。
楚曜连退数步，当场血溅三尺。他想毁了那具尸体的念头更深了。只是他怕江时宁入魔。这个念头划过时，他心中就知道自己输了，还比不上那具尸体的重要程度。
【检测到宿主生命值不稳定，休眠倒计时开启——】
江时宁死死咬紧牙关对抗系统的指令，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意识猛地被抽离，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映入眼帘的只有黑暗，江时宁意识清醒了不少，心像是被剜走了，空落落的。
“为什么沈墨颠还是死了。”
【这是宿主自己的选择。】
“任务完成后，我不要其他奖励，只要给我一次去幽冥渊的机会。”
这次系统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
【幽冥渊是死人的归宿，就算找到这名NPC，他也不会与你相认。】
“不论多长时间我都去找。”
【我将向主系统申请。不过作为此次冲动的惩罚，宿主需要在休眠仓里待一段时间。】
她被强制休眠了，不知道是不是有根骨加持的原因，这次身体修复机能比平常快了几百倍。
过了许久，她的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窗棂被吹得砰砰作响，外面正是风饕雪虐的景象。
“阿墨！”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了青霄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