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身影如同流星一般降落，禾雪昼再不管什么反噬约束，一脚踢在血傀儡脸上，灵力化作锋利的刃，砍断了那只掐在陆渊脖子上的手。
玄色身影在落地之前被月光接住，禾雪昼给惨兮兮的长顺侯输了一道灵力。
“先生……”
刚缓过神的陆渊四肢疼得像是被千万根钢针穿透，刺骨的冷意往他骨头里钻，有什么东西想要把他拖进坟地里。
“屏息，凝神，守住灵台。有人用血脉做了局，要换你的命。”
父子血脉至亲至近，再加以阵法辅助，便足以将老淮南侯做的孽算在陆渊的因果中。
到时，因果倒置，紫气离体，陆渊必死无疑。
老淮南侯的尸体在源源不断的灵力补给之下飞速恢复，它嘶吼着向陆渊袭来，禾雪昼横抱着比自己大了一圈的长顺侯跃上屋顶，企图拖延时间。
玉色的衣衫被血月染红，颜色比新人喜结连理时的婚服还要浓郁几分。
寿春城上方的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不少人家因为这个异像打开了门户。
不懂事的幼童开始哇哇啼哭，很快就被双亲护在怀中抱进屋内。
黑气以淮南侯府为中心，凝聚出蜘蛛网一样纹路。
阵法染了血，像是活起来一样，黑色的纹路越织越密，覆盖了一半的天穹。
血色月光被分割的支离破碎，映到陆渊脸上的时候，显得这个年轻的王侯是那样的脆弱。
“渊……咳咳……让先生费心了。”陆渊有些无力地盯着天穹，发现蛛网一样层层叠叠的黑气有向自己袭来的趋势。
他又想起陆康时说的话。
那样好的人在你身边，不也是被拖累的快死了吗？
他忍着经脉里的疼痛，推开禾雪昼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先生快走，如今这个局是要我的命，你不该被我拖累，我本就是……”
“啪——”
禾雪昼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陆渊脸上，这一下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巴掌印清晰可见。
他最听不得陆渊那般自轻自贱的话。
若是往常，他还有时间去慢慢开导，但此刻已经是火烧屁股，再不给陆渊下一剂猛药，这将是他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心结。
“陆渊，你给我听好了。”
无形的火焰燃烧在禾雪昼瞳孔中，血月映着他的侧颜，陆渊突然觉得他的月亮如此热烈夺目。
“我禾雪昼的弟子，命是一顶一的好。你将来要登上人皇的位置，你会彪炳春秋流芳百世，我要你名垂千古，史书上为我单开一册……”
“先生……”
经脉上的疼痛被脸上这一巴掌火辣辣的触感压下去，陆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看见禾雪昼身后淡淡的蓝金色光辉形成了一轮新的明月。
“阿渊，莫要妄自菲薄。你从不是那不祥之人，是恶人利欲熏心、心怀不轨，才为你加了种种苦难。”
禾雪昼指尖轻拂，擦去了陆渊眼角的血渍。
“莫哭。”
陆渊觉得自己在一个非常温暖的怀抱里，身体的疼痛被削减大半，唯独心口酸涩得快要裂开。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禾雪昼，最后只抓起一地破碎的星子。
禾雪昼的身形化作无数的流光，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青鸾法相。
一声嘹亮的是凤啼震碎了遮天蔽日的黑幕，老淮南侯的尸体僵硬在原地。
流光溢彩的青鸾法相挥动翅膀，卷起了满天的星辰，一击粉碎了那个不伦不类的傀儡怪物。
剩余的星辉被禾雪昼有意操控着组成一个硕大的“渊”字，浮于长空。
楚地二十八郡人人皆可见。
禾雪昼其实是觉得抱歉的。
他与陆渊的分别不该如此仓促，至少该有个完整的告别。
但是事与愿违。
大巫的阵法不仅献祭了陆渊的血亲，还连带了城外近万名士兵的姓名，他今日不出手，只会酿成惨剧。
如今，企图操控因果更换命格的局已经被他彻底破除，陆渊的前路一片平坦，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到他的性命。
他这个做先生的，只是提前离场一小会。
他甚至还能最后送陆渊一个小礼物，毕竟人族是最喜欢拿“祥瑞”说事的。
不过是没法亲眼看到他十二道衮冕加身的模样罢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陆渊之后大几十年的路还要靠他自己走，这孩子对自己太过依赖，这不是一件好事。
青鸾的法相冲向天际，绮丽的尾羽扫过血月，冲破了层层雾霭，清辉又一次落在荆楚大地上。
凤鸣唤醒了寿春城内的所有人。
巨大的青鸾法相是神迹真临，寿春百姓迎来了他们新的君主。
万人朝着禾雪昼幻化的法相跪拜。
这一刻，长顺侯的正统将无人再敢质疑。
青鸾的法相化作无数点蓝金色流星，隐入了楚地。
灵力所触之地，枯木逢春，万物竞发。
“流星”融入陆渊的身体，血脉强加的桎梏被破解，留下的是如同春水一般的柔和与滋润。
双井从屋内跑出来的时候，正瞧见青鸾法相最后一粒光点落入长顺侯手心。
那生于天地的神鸟实在是过于壮美，双井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夸耀长顺侯才能把今日的奇相流传百世。
“侯爷承天景命，御宇登极，乃天意所钟，万民所仰。如今天降祥瑞，瑞霭盈庭，凤凰衔书鸣九皋，嘉禾九穗生阡陌。此乃上天眷顾，侯爷实乃楚地之主……”
后续的骈文双井还未构思好，他抬头，想去看看整出这么大动静的陆渊现在是什么表情。
毕竟长顺侯才是他未来的大王，提前揣测一下上峰的心思总是没错的。
陆渊手里仅仅抓到一片玉色的衣角。
在楚地百姓的跪拜之中，在朗月清辉的照耀之下，双井看到未来的人皇握着手中残缺的衣袖，如玉山将倾般颓然倒地。
“侯爷……”
双井想要上前把人扶起来。
一阵风拂过，阻止了他的动作。
为什么不高兴呢？
此等神迹，千年难得一遇。
从今往后，长顺侯会代替澧王，成为人们心中的帝王。
双井猛地发现，从那鸾凤出现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禾雪昼的身影。
双井作为礼官，对衣服形制也算是颇有研究。
那片衣袖……
鸣玉台的礼官窥见一丝秘密，他咽下了之后的赞誉，沉默地对着陆渊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这一拜，拜年轻的帝王。
也拜慷慨的神明。
“哎呀，好端端的这么难过干嘛，早知道再交代一句莫要哭了……”
禾雪昼本来想着炸完这场烟花就走，但是心里总还是放心不下。
以前，为了干完坏事不被阿姐抓住，他这一身隐匿的术法可谓是登峰造极。
如今，他就蹲在陆渊对面不到五寸的地方，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孩呆愣愣跪在地上。
“跪着发愣做什么？如今该去使唤卜昌清点城外的残兵败将，还有，记得把你那几个血亲兄弟都看好，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禾雪昼在这里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末了，似乎是突然想起来，陆渊现在看不见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念叨。
直到天光破晓，有人家里养的公鸡开始叫唤。
禾雪昼终于记起，他今日该回家了。
禾雪昼往前探了探身子，额头贴上陆渊的额头。
跪在地上的长顺侯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停住了。
“天亮了。”
禾雪昼轻轻开口。
夏日清晨的凉风在此时吹过，他就化为一道流光，随着风走了。
长顺侯终于撑着地起身，膝盖在地上跪久了，起来时有些僵硬。他将手中的布料仔细塞入怀中，随后像往日一样，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属们的工作。
“卜昌，率人去打探城外的围军情况。”
“双井，淮南侯尸身已毁，你按例列个章程，衣冠冢需要什么，速速备齐。”
“看好府内众人，尤其是陆英发与陆康时，直接绑起来，别伤到性命即可。”
双井接过任务，又有些忧虑。
他磨磨唧唧在长顺侯身边跟了一会，终于收获了陆渊的一个眼神。
“流程上有什么问题？若是难做，你可去调鸣玉台的同僚，拿我的手令。”
“不，不……侯爷，臣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只是……那个，今日再怎么说，也算是老侯爷出殡，您若是想要换件衣衫，或者，或者聊表一下哀思……没人会觉得奇怪。”
双井有些语无伦次。
他原本想说什么？
啊，长顺侯你要是难过你也能给你先生披麻戴孝。
天爷啊，他想必是昨日冲撞了神仙，把脑子碰坏了。
万一陆渊觉得自己是在劝他给老侯爷披麻戴孝呢？
自己这条命也算是走到头了。
“今日哪里有丧事？分明是大喜。”
陆渊听得懂双井的弦外之音，但他又想起额上的触感和那阵风。
“一切仪式从简，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我要回商乐城一趟。”
石榴花要开了。
……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规律地跳动，禾雪昼动了动夹着血氧夹的手指。
自己最近是越来越虚了，怎么总是晕来晕去的。
要是让云佩宜知道，又要笑话自己是老年人，赶不上潮流。
费力地挑开眼皮，入目又是熟悉的病房天花板。
感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自己年轻时候到底干了些什么不靠谱的事情？
脑子迷迷糊糊的禾雪昼已经记不太清梦境的内容，他歪过头一看，发现隔壁躺着陆鹤津。
陆科长还没醒呢。
好嘛，这下不是他一个人受罪了。
谢怀杏推开门，圆珠笔被按的啪嗒啪嗒响：“醒了？有没有哪里不适？我说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不听医嘱，等哪天没有医生在旁边，报个光荣殉职，就知道后悔了。”
禾雪昼撇撇嘴。
他又不是有编制的员工，他这顶多是能算见义勇为。
“我能不能换个病房？现在我和你们科长没有那什么距离限制了，实在不行我自己回……”
“驳回，两个病号放在一起方便我查房。”谢怀杏头都不抬，“安安稳稳住着。我联系过你的紧急联络人，她给你留了一条语音和一包东西。”
手机和帆布袋被一起甩过来，云佩宜的置顶消息弹出提示框。
“小姨你记得好好休息。之前……挺不好意思的，你就乖乖留在四十二局养病吧，我和涂山最近有事儿要干，暂时没空照顾你。”
“我听谢医生说你之前就不听医嘱，这可不行，下次我再听到医生告状我可就不回去了。”
之后还附带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禾雪昼打开帆布包，发现里面是凤凰绒羽织的毯子。
“这丫头……所以真的不能换病房吗？”
禾雪昼真的觉得和陆鹤津住在一间房里很尴尬啊！
“……我有这么……招人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