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慏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嗡鸣，杀了阿涅？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杀了阿涅。

在他短暂的二十年光阴里，亲耳听到过阿涅的死讯，也亲眼见过阿涅的死状，到了现在，他难道还要亲手杀了阿涅一次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通关要求。”路怀光的表情很平静：“你杀了我，游戏结束。”

“那你会死吗？”徐恪慏有犹豫，他不知道这一枪下去，死去的是路怀光的投影还是路怀光本人。路怀光扯了一下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主神会不会让他活着，还是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让徐恪慏后悔终身。

他见到了徐恪慏那时无助的表情，他不想再让徐恪慏痛苦了。得到这样的回答，徐恪慏又怎么能选择射杀路怀光呢，因此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再动作：“我还是不行。”

“你不行，那就让我来。”周若海以一种十分强硬的动作把手枪抢过来，毫不犹豫地指向路怀光。

“老师，你要干什么？”徐恪慏头一次露出慌张的表情，他握住周若海拿枪的手，试图把他的手扳过来；“他是阿涅。”

周若海仍旧面无表情：“我知道，他是阿涅，他是我的兄弟阿涅，我们当初同生共死，立誓要一起消灭主神，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再度听到周老大说出这句誓言，路怀光脑中闪过曾经那些日子，他鼻头发酸，眼角发红，却仍旧强忍着情绪。周若海继续道：“可是现在呢？你成了主神的走狗，你说，这让我们该怎么办？”

路怀光低下头无话可说。周若海这句话是说给徐恪慏听的，他转头问徐恪慏：“恪慏，你说该怎么办？”

徐恪慏不说话了，可是手却依旧没有放开。就在三人僵持之际，酒吧里出现了一道黑色漩涡，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威压，降临在这里。

主神从漩涡中踏出，看向了三人，如黑洞一半的脸发出了桀桀的喜悦笑声，令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明明称之为神，为何会发出这样如魔鬼一般的声音？

“真的不杀了他吗？”主神微微歪头，问徐恪慏和周若海。

“杀。”

“不杀。”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周若海怒视徐恪慏：“恪慏，你要干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的使命了吗？”

徐恪慏像一头倔强的野兽，不肯吭声，周若海气急反笑：“好好好，看来我是看错人了，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严新看了半天三人对峙的场景，前面他一直秉承着自己身为缩头乌龟的使命，直到这时他才弱弱地开口：“周老大，首领，现在这种情况，咱们应该团结起来才对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恪慏率先反应过来，拿枪指着主神：“你到底想干什么？”

主神仍旧站在原地，袍子在空中不断飘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你们可以猜一猜我想做什么。不过，如果你们真的不愿意杀他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主神这次转向了周若海，话却是对三个人说的：“同意吗？”

周若海想摇头，但是见徐恪慏和路怀光都选择了同意，他深吸一口气，温润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阴鸷的表情。

这样就算是三个人都同意了，主神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三人眼前场景瞬间变化，路怀光再一眨眼，发现眼前是一堵高墙，白色的高墙，左右两边没有封死，路怀光知道这又是主神制造的幻觉，眼前的纯白晃得他难受。

他扶着墙壁，尽量眯着眼睛向前走，脑中却闪过了他死后的场景，被子弹击中头部的时候，路怀光真心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从前以为自己真是运气好，好到被人暗杀也可以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平安长大，好到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能阴差阳错地重新回来，完成自己尚未完成的宏愿。这样的庆幸在看到徐恪慏难以置信的表情时戛然而止。

透过这张脸，在记忆恍惚间，路怀光竟然仿佛看到了十五岁的徐恪慏，或许那时候得知自己的死讯时，十五岁的恪慏也是这样的表情，路怀光很想抬起手，擦掉徐恪慏的眼泪，哄他别哭了，但他发现他连抬起手都已经做不到了。

路怀光以为自己会沉眠不醒，最后失去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睁眼的一天，而且醒来以后，主神居然还在眼前。

那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但是主神亲口跟他说他还活着，而这活下去的恩赐是祂给予的。路怀光问主神，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相信世间有免费的午餐，主神救活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主神则表示祂确实有自己的目的，但是这目的需要路怀光自己去寻找，他还有一些可以说的秘密，比如选择让路怀光复活，是因为他曾经作为主神一部分寄存的容器，主神需要他继续孕育那一部分，以便于主神成为完整的主神。

所以……路怀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主神的一部分就不能静静的在他身体里孕育？为什么非要突出来一块，让所有人都看到呢？

路怀光不理解。他扶着墙走到左手边的出口，见到眼前的场景，路怀光已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他面前竟然有三条路，每一条都是同样的、未知的，每一条路两边也全是纯白色的高墙，这是个迷宫吧？主神竟然把他们都放进迷宫里了，难道出了迷宫，这关就算赢了吗？

路怀光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扶着墙，再度突起的腹部总有一些时候有一些难受的感觉，不是疼，但总让人无法忽视。高大的白墙摸起来结结实实，路怀光以为自己会摸到那种白灰的质感，可是什么都没有，路怀光忍不住笑自己，主神的能力那么强大，造出的幻影都会让人偶尔失神。

直到手摸到了一处有些奇怪的地方，路怀光嗯了一声，仔细摸索，才发现那不是他的幻觉，原来真的有缝隙，他废了一些力气终于把缝隙打开，结果看到了一把枪，一把藏在墙面里的枪，一把枪藏在这里干什么？

路怀光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随后他把枪塞进衣服里，从外表看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继续往前走，这一次，他不用扶着墙了。

周若海站在白墙下面，表情有些冷漠，他这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表情冷淡，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不，他想，其实他有情绪，他最大的情绪显露都在那一天展现出来了，那一天，他得知阿涅死在了镜域里，巨大的狂喜像是惊涛骇浪一般将他吞噬，杀戮联盟的杀神死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意味着他们与主神之间的战争失败，只是意味着联盟了少了一个人罢了，仅此而已。

那时候，周若海还在外面的医院里养伤，等他再度回到联盟内的时候，发现联盟的天已经变了，曾经他带回来、亲自指定的接班人恪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接班人，联盟里竟然再也没有了他的位置。

这几年里，他有好几次眼看着杀戮联盟走到了无可运转的地步，因为阿涅身死而一分为三的联盟困境，因为徐恪慏进入镜域后失踪的事情，他几次试图让所有人注意到他这位初代联盟首领，但是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向前看，他们就这样把他完全忽视掉了，而周若海却只能淡淡一笑，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他怎么能不在意？既然没人记得他，那他就除掉那些他们记得的人，然后他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第一顺位，名正言顺地重新回到联盟首领的位置，成为众人尊敬的对象。现在，他的机会来了，阿涅成为了主神的走狗，而徐恪慏不想让阿涅死，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们，这样他前面就不会有任何障碍了。至于怎么杀？

周若海又想，不如各个击破，他不信几个月的师生情能抵得过他的救命之恩。周若海一边想，一边沿着高墙走，至于迷宫的岔路口他全然不管，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根本不是走出迷宫。就在他回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的脚步声，周若海细细听着，这脚步声很像是徐恪慏，他干脆开口了：“恪慏。”

外面的人顿住脚步，犹犹豫豫地开口了：“老师？”

“是我。”周若海确认对方是徐恪慏，直起身想走出去，想到了什么，又道：“恪慏，你过来让我看看。”

脚步声愈来愈近，徐恪慏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周若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这才有些安心，徐恪慏上来第一句就是：“老师，你见到阿涅了吗？”

这小子居然还惦记阿涅呢？周若海有些没好气，刚要生气，突然想到这正好是给徐恪慏洗脑的好时机：“没有，你要去找他？”

徐恪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这里是个巨大的迷宫，一个人很危险的，我们得找到阿涅，一起出去。”

周若海想了一下，并无异议：“好吧。”路怀光被眼前高墙白的晃眼，一个闪神，自己明明还是站在原地，可是徐恪慏却已经站在他面前。

路怀光疑惑地看着他：“你看见周老大了吗？”

徐恪慏摇摇头，动作有些僵硬，路怀光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手心冰凉。“你——”

这话还未说出，主神从高墙内钻了出来，居高临下看着路怀光：“徐恪慏似乎对你有感情，而你并不想回应这段不符合人类世界规则的感情。”

祂口吐人言，说的却不是人话。路怀光没有轻举妄动，他尝试过，主神的力量他无法挣脱，因此他只能站在原地仰望对方：“你想干什么？”

主神声音无悲无喜，路怀光却莫名听出几分轻快的意味：“我可以帮你抹除掉他对你的感情，这样你与他都不需要挣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