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天，农历八月十五。

今年的中秋来的有一点晚。

“你要回家了吗？”

一整天下来程轲都是心神不宁的样子，陆渝一直等到晚修快结束，才等来了程轲踌躇不决的提问。

“中秋还有谁会留在学校？”陆渝转着笔，偏过头看他，“你也要回去见你父母的。”

“……不会见到的，”程轲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小声说，“陆渝，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程轲家里的情况陆渝不太清楚，但根据程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却没有家里人来看望过他，加上老班告诉他的一些自己仅知的事情，陆渝猜程轲父母对他并不怎么上心。

他顿了顿，问道：“那你去年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问完他才想起程轲现在失忆了。

“就在隔壁租的房子里呆了三天……吧。”程轲看上去心情有点低落，“我记得一点……他们的事，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指的大概就是程轲的父母。

陆渝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程轲拿着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着杂乱无章的线，先前写过字的那一页被翻了过去，但纸张太薄，隐约还能看见那些字印下的痕迹。

程轲听不懂课，也不用写作业，每天要不就是趴桌上看陆渝，要不就是在草稿纸上画画。

最近几天他在练字——更准确来说，他是在练习写陆渝的名字。已经写完了好几页草稿纸，每一个“陆渝”都规规整整，很好看。

陆渝沉默了一会，最后顺着程轲的心意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来我家待三天。”

程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仿佛盛满了灿烂星辰。

他猛的朝陆渝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陆渝差点就要被他扑到地板上。

不出所料，这一动静把半个班的同学都吸引了。虽然已经和失忆后的程轲一起生活了一个月，也知道他是误把陆渝认作男朋友，但措不及防看到这样冲击力十足的一幕，还是有很多人忍不住起哄。

徐元转过身，像老爷子念经，不住道：“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点啊注意点。”

程轲的声音埋进了陆渝的肩膀窝，闷闷的；呼吸拂过陆渝的脖颈，惹的陆渝有点痒。

“你对我真好，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陆渝拍他肩膀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被发好人卡了。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陆渝无奈道。

程轲抬起头，和陆渝四目相对。陆渝能清楚地看到他微红的脸颊和精致的眉眼。

坐他们附近的一个女生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忍不住说：“喂，够了啊你们两个，我要被恋爱的酸臭味熏死了！”

“明明是甜的。”程轲嘟嚷着反驳。

周五下午放学，陆渝带程轲坐地铁回家。

由于是中秋假期，学校三点半就放学，地铁里人不多，他们基本是一路坐着回到了陆渝家。

陆渝提前跟家里打了招呼，他爸出差，屋里只有他妈一个人。

母爱总是泛滥的，覃仙得知程轲是个爹不疼娘不爱还不幸脑袋被砸失忆的小可怜后，准备了一顿万分丰盛没有胡萝卜的晚餐。

不得不说，现在的程轲很能讨长辈喜欢，人长得白白嫩嫩特别好看，说话又小孩一样甜，瞬间把覃仙带回了十几年前陆渝还是个小不点时天天粘着她的时候。

“真可爱。”覃仙笑眯眯地揉了揉程轲的头发，又拦下准备进厨房帮忙洗碗的陆渝，“最近几天映月公园那儿搞灯会，趁现在时间还早，你带轲轲过去玩一玩。”

还“带轲轲”“玩一玩”，真把程轲当三岁小孩了啊？陆渝腹诽。

不过也不差太多就是了。

去到映月公园时天刚黑，虽不到人满为患的地步，但也算是拥挤了。

灯火通明，绚烂盛大。

元宵时陆渝也被覃仙拉来看过灯会，颜色都是那样的鲜艳亮丽，不过现在图案换成了嫦娥玉兔。

面对差不多的景致，陆渝有点兴意阑珊，但程轲很有兴致，他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拉着陆渝跟着人流往前走。

陆渝任由着他拉着自己，拥挤之中程轲紧紧握住了陆渝的手，他有些忐忑不安，因为他知道陆渝在学校里其实并不太乐意与他有过密的身体接触。

但现在不是在学校了，程轲心说。

程轲不知道自己其实在发抖，陆渝目视前方，反手回握住他。

“人多，别走丢了。”陆渝说。

两人在人潮中踱步前行，湖边的凉风渗着自然的清香，新种下的狗尾巴草摇摇摆摆，晃出一幅悠闲的风景夜画。

长庭顶上挂满了兔子状的花灯，每个花灯下面吊着一张灯谜。大部分的灯谜都已经被扯走拿去兑奖了，只剩下零星的几张在风里飘荡。

程轲对那些兔子花灯很感兴趣，但公共物品不能买卖，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渝借着身高优势扯下了最近的一张灯谜，上面写着“夜空中最亮的星——猜一花卉”。

程轲凑过来看：“这么简单啊？是不是满天星？”

“好像是根据灯谜难易程度可以兑换不同级别的奖品，因为这张太容易了，所以大家就懒得猜了吧。”陆渝晃了晃手里的灯谜，“要去兑奖吗？”

意料之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两人便去服务中心兑奖。陆渝原以为奖品大概就是糖果巧克力之类的小零食，没想到志愿姐姐拿出了一小束满天星。

“昨天就买回来了，现在看上去有点枯……”那位姐姐有些歉意地看着他们，“一直没人来领，我们都以为它的归宿就是枯死在这里了。”

程轲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一束满天星，又小又多的星星簇拥在一起，被明晃晃的白炽光照着，显得病怏怏。

来了一大波人到服务中心接水喝，陆渝便拉着程轲往边上走。远离了灯光，周遭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程轲捧着那一小束满天星，郑重其事地递到了陆渝面前。

“送给你。”

陆渝失笑：“哎，这好像是我摘下来的灯谜吧？”

“可是是我猜的啊。”程轲也有些站不住脚，但他还是很理直气壮。

“今天只能送你满天星，下次，我送你玫瑰花——红色的。”

陆渝没有立刻接过满天星。他双手插在兜里，敛去神色，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要送给我？”

“......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在学校我都不能牵你的手。”程轲低着头，双手仍倔强地伸着，黑夜埋没了满天星的星光，“可我还是喜欢你，我想追你！我想把我拥有的东西都送给你！”

陆渝愣住了。

虽然现在他能和程轲挺融洽地相处，但毕竟这是和他结了快五年梁子的人，所以陆渝还是没能习惯被程轲牵住，或抱住。

但也没有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你。”

陆渝伸手接过那束黑暗中的满天星：“只是不太习惯。”

他们都说我以前和你关系不好，程轲想说，现在我能借着失忆待在你身边，以后呢？

你能不能，分一点点对现在的我的“没有不喜欢”，给以前的那个我？

但程轲只是说：“我们可以多试试，多试试就习惯了，好不好？”

黑夜里，陆渝一手拿着一束半枯的满天星，另一只手向前，牵住了程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