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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山白雷不断,七宗仙山之外的大则国百姓,亦是突然被轰鸣声从梦乡中惊醒,宵禁时刻,人们纷纷探出窗外,仰望仙山方向,深沉夜色,隔着云雾,只能看到些许从天而落的轮廓。
仙山发生什么,本和他们凡人无关,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伴随着异样天象而来的,还有似乎要把屋子震塌的巨响。
官文五百里加急,跑死了是八匹千里马,终在早朝前一刻,送到了天师府和皇宫。
宣城,天师府。
“天师大人,陛下传召您立刻进宫,”匆匆而来的公公,喘着粗气。下人端上茶水,他忙摆摆手,哪有闲情逸致喝茶水,守卫无尽树封印的卫军传来消息,无尽树今夜开了花,虽然花开半个时辰不到就落了,也足够把他们所有人惊了一身冷汗。
上一次无尽树花开,是记载中三千年前人族厄运终结时。
无尽树生长,乌云之地扩散,所及之处寸草不生。三千年来无尽树安静的如同枯死,如今忽然开花,是不是意味着重新换发了生机,欲要继续生长了?
禁地守将和附近城池的官府,在加急送信上报朝廷的同时,开始紧急筹划城中百姓向外迁移。
之后便是仙山巨雷,到现在都没有停息。
这事儿已经不是凡人朝廷能解决的了的范畴。皇帝急需师大人前来答疑解惑,若不是早朝在即,皇帝就亲自来了。
杨天师收拾妥当,随同宦官进宫,他经过庭院时,转头望向天镜塔塌落的方向,那也是无尽树的方向,是白雷下落的七宗仙门的方向。仙门将要翻天覆地,但愿不会波及无辜凡人,天师府必然也要承担必须承担起的责任。
无尽树能开花,意味着无尽树还有生机,三千年前的先祖,只是让无尽树暂时陷入了休眠。若无尽树厄运若避无可避,人族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不由得,想起了那个被人皇神斧认可,叔父托付仙法的半妖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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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树的花,真美啊,”护山大阵之外,银彧感叹了一会儿过眼云烟的奇景,“这雷靠不靠谱?劈了这么久,也不见效果。”
叶双冷着脸哼了一声,“七宗的护山大阵,乃静昙先祖所造,哪里容易劈的开?段笙在无尽树底下这么多年,修为也大不如前,白雷使得跟个小娘们儿耍绸缎似的,真是丢尽了七宗同门的脸。”
“你和段笙之间,到底什么仇怨?”银彧认识叶双也有数月,好歹过去同为七宗弟子,从前地位都不低,但叶双从来没说过段笙一句好话。
“仇怨?仇怨大了去了!”叶双背着手返回去,把院们砰的关上,“我们长辈之间的事儿,与你无关。”
“脾气比我还大,”银彧摇头,还是行辞别之礼,“晚辈谢过叶前辈大恩。”
等段笙破阵,仙门的记忆回来,他就能带着鹿致回琼玉宗天机泉,心丹碎裂之伤,天机泉是最好的养伤环境。
叶双不愿意回去仙山,他苦熬多年,又为梨花消耗半数生命,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想陪着梨花在宛城安安静静的度过最后的岁月。
银彧转身,要去为离珠助阵,破了无尽树封印之后,离珠就随段笙一道,去了临江宗的山门。只听叶双砰在屋里道,“梨花的伤能好转,我承了你的情,我给你的妖奴治伤,就算还了你的情。两不相欠,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别在来烦我。我好心奉劝你们和那半妖一句,离七宗仙门远一点,将来你们定会后悔,今时今日,帮了段笙那个狂妄自大的混蛋。”
银彧苦笑,叶双老头嘴虽然狠毒,但心里还存些许善良。他不会后悔,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鹿致,只要鹿致能活,让他毁天灭地他都不会后悔。
“美人,我带你回家,”银彧牵起鹿致,鹿致一直站在他身后,迷茫的看着他,继而点点头。
叶双用了凡人神魂补全了鹿致的心丹,他也按着段笙教他的,将自己的心丹分给鹿致,可如今醒来的鹿致,虽然不用再承受梦魇的痛苦,但却是全然忘记了他。
不仅忘记了他,连同离珠,连同怀岁挽和仙山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叶双说不清楚,同样的方法救治,但梨花并没有鹿致这般毛病,他也让离珠尝试用驭妖琴,看看是不是记忆被错改了,却是依旧无用。鹿致如同一张白纸,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冰冷又美丽的面庞一天到晚都透着迷茫,像是一只乖巧温顺的小鹿,安静的趴在窗户边。
银彧去无尽树底问过段笙,段笙也不明所以,可能是之前心丹碎的太厉害,又或许是鹿妖的特殊体质,千万妖族各有不同,多多少少都会有特殊的状况。七宗的古籍中或许有记载,但古籍多背宗禹毁去了,只能寄希望于银彧的运气好些,能找到失忆的根源。
找到找不到无所谓,银彧倒不是很执著。
忘了也好,忘了仙门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从此生命中就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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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宗门,许多弟子都认出了离珠。
离珠早就被仙门通缉,炎修掌门说她背叛了仙门,与妖为伍,已被临江宗除名,是仙门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梦薇长老没想到离珠竟然和封印无尽树底的赤火族一道,攻入仙门,“是你?”
离珠没有回答,面看向临江宗门与赤火族对峙的弟子,只有少数是她认识的。她这个血脉卑劣的半妖,在临江宗混了多年,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弟子,与她产生过交集。
她分不清哪些是妖族,哪些是仙门弟子,她只知道,这些人的将来,与她都没有交集。
她想看见的,一个两个都不在。
炎修不在,怀岁挽也不在。
为何?
仙门将要大难临头,为何临江宗的掌门和大弟子,都没有出现?
正当离珠疑惑之时,耳边传来那段笙似笑非笑的声音,“好个妖族,宁可耗尽自己的修为,也要强行维持住护山大阵吗?”
“你的雷劈不开?”离珠问。
“螳臂挡车,自不量力,”段笙哈哈大笑,“离珠小友放心,再耐心等一会儿。”
离珠见不到怀岁挽,心情愈加浮躁,她想去别处寻找,但她答应过段笙,等段笙破阵,赤火族以赤火控制住大局,她用驭妖琴恢复众人的记忆,大阵不破一时走不开,“还要等多久?”
“让你等你就等,怎么那么多废话,”段笙身后,一红发灰瞳少年,土包子一般的眼神斜视着离珠,“低劣的奴隶之女,哪来资格发问赤火族长?”
这少年是段笙的儿子,离珠打开无尽树封印时,第一个跳出来。
少年对她这个恩人投来的眼神,和曾经那些个仙门弟子一模一样,高高在上的,憎恶和鄙视着她卑劣的半妖血脉。
当时她手上的神斧还未曾变小,真想一斧头劈死这白眼狼,如今的她不再是过去的她,过去的她弱小,没有力量,如今她拥有了人皇传承的最纯正的离火,也知驾驭驭妖琴和人皇神斧两大上古仙宝的术法。她将是临江宗最强宗门的长老,站在仙宗高位上,无论是谁,也轻视不得她的半妖血脉。
段笙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理智,他们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与临江宗对峙,她本已经忘了这一茬,可少年又跳出来,毫无礼数的辱骂她的血脉。
还是当着梦薇长老这些敌人的面。
离珠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少年直愣愣的,“你敢再说一遍,我取你性命。”
“你打我?你算什么东西……”少年欲要还手,却被段笙一道雷劈滚出去老远。
“族长……”赤火族中许多人上前。
“住口,”段笙嗅到怒意,他深知赤火族人并不接纳离珠这个半妖,自己的儿子只是说出了所有人想说的话。他与离珠的条件,还需再做商议,但此时他需用得着离珠,决不能得罪离珠,“离珠小友,吾等教子无方,请不要介怀。”
离珠转过脸,望着白雷。
“大阵有七处阵眼,分在七宗之内,与七宗掌门气息相通。如今那七宗的掌门,想必正在源源不断的往阵眼处输送仙气,强撑着大阵最薄弱处不破。但他们修为再高,仙气也是有限的,而白雷却是合自然之力。等他们的仙气耗尽,大阵就会被白雷所破,”段笙道。
离珠没听说过护山大阵有什么弱处。
“护山大阵的这处弱点,只有吾知道,赤火族代代相传,弱点绝不会告诉外人,”段笙猜出离珠疑惑,“那群妖族,自然也不知道。”
“你说掌门在大阵阵眼,赶不过来,那怀岁挽呢?不止怀岁挽,临江宗各分堂修为不错的弟子,也都不在这里,”离珠的认知里,怀岁挽不是贪生怕死的,宗门有难绝不可能躲着,怎么可能在山门被雷劈的快四分五裂了还不见踪影。
“你怀疑……”段笙想了想,“他们另有路逃走?”
段笙认识的仙门之人,多是同族赤火族,过去也只有七宗中身居高位的长老,才有资格能同他一起议事。就连梦薇堂主,他也只是有个印象,好像在哪里略过几眼。
他不知道这里对峙的,并非所有。
离珠开始就这么想,所以她才烦躁,催促段笙尽快破阵,“炎修是个很谨慎的人,他能够用清炎锦模糊那么多人的记忆,不可能没有事败逃跑的准备。”
段笙想了想,与旁边长老附耳,说了几处地点。
长老们命弟子前去查探,发现蛛丝马迹立刻传信,瞬间,临江宗门前只剩下一半赤火族人。
“离珠小友无需忧心,他们能离开仙山的去处,吾等已派人留意,”比起妖族,他对于七宗仙山更为熟悉。
离珠冷道,“段笙,你答应过我,炎修和怀岁挽交给我处置,你的人,不许杀他们。”
“吾为一族之长,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段笙指向不远处,“尔等的友人也来了。”
离珠望向赤火族人身后,银彧靠在树后。
“你不是不来吗?”离珠不想,银彧还把鹿致也带来了。
鹿致记不得过往,银彧却记得,顾忌过去鹿致和七宗仙门的种种牵扯,银彧没有掺和进段笙攻打七宗的行动中。
“等了半天,没听见驭妖琴的动静,过来看看,”银彧说是担心离珠,绝口不提他们被叶双赶了出来。
“可能还需要些时候,”离珠看鹿致依旧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这里曾经是她拼上性命守护过,又无情无义的将她舍弃的仙门。
有时候,失忆也是一种幸运。
忘记恩义,忘记仇恨,忘记责任,忘记背叛。
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要我说,你去试试,比段笙的白雷强,”段笙与离珠的对话,银彧听的清楚。
“我?”
银彧去试试,说不定能行,论修为,他可能不比被关在封印中许久没有修炼还倒退不少的段笙差多少,自己这三脚猫的修为,还是算了。
“你有人皇神斧,”银彧可不是随便说说,“人皇神斧是利刃,有开天辟地的力量。”
离珠将小号神斧摊在掌心,听银彧接着说,“人皇神斧是上古仙宝,出自静昙先祖之手,护山大阵呢,也是出自静昙先祖之手,同一个人做的东西,都会有相似之处。你想想天师府的塔,不就是咱们取走了人皇神斧之后塌的吗?”
“段笙若想我帮他,早就把阵法弱处告诉我了,”离珠见白雷闪烁,段笙一直独自施展白雷,仙门大阵的弱处在哪里,只有他知道,包括他的同族,谁也没告诉过。
她半身赤火妖血,与段笙纯属利益交换的合作,段笙又怎么会信任她,把七宗护山大阵的秘密告诉她?
“我是刚才听见你说急着见怀岁挽,才让你试试的,”银彧好笑,赤火族的话,离珠竟然相信。
妖族是奴,自三千年前有妖奴契约开始,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半分表情都不愿意掩饰,哪怕离珠只是个半妖,有一半赤火族的血脉。
“你真信了段笙,如果妖族逃走,赤火族不会动手杀人?”银彧可不信赤火族会这么好心,段笙可以忍一时,但那些个被封印在无尽树底的赤火族可不一定做得到,“别忘了,赤火可是妖族的克星。云溪谷时,我和怀岁挽修为差不多,但怀岁挽为我所伤的不轻,只能泡在池子里还得你去伺候他,你忘了吗?不就是因为我的赤火吗……”
只见离珠心丹运转,手中神斧泛光,随之变大,直至变成一人之高的巨斧,随着她的仙术直飞入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