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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恩，相怨，又相聚。

当神斧的力量，劈入裂开的大阵时，似有阻力，却是远远不及她的力道强大。离珠以为守着琼玉宗阵眼的人是晴越，也不知他承受神斧之力后，还有命没有。

可当她落入琼玉宗后山，在零落成断壁残垣的天机泉附近寻找时，第一眼见到的，是怀岁挽。

眼前的人，甚为狼狈的匍匐在泥水之间，似雪的白衣沾染了通红的鲜血，曾几何时仙门七宗最受尊敬也最强大的后辈，如今虚弱到连用剑支撑身体都做不到。

离珠只叹命运何其巧合，强弱颠倒，怀岁挽与她一剑，她还之一斧。

没想到怀岁挽的修为，竟然能接下她的人皇神斧之力，还没有送命。

即使没有送命，也是重伤。

若离珠知天机泉中有怀岁挽，定不会尽全力去劈，一定会换个地方。这一刻，她无比清醒的认识到，纵使她心中怨恨纠缠，却并不想要怀岁挽的命。

她心有余悸，却强装淡定，“赤火族已破封印，回归临江宗，妖族欺骗天下百年，终是一场虚空。”

怀岁挽听到了离珠的声音，记忆浮现出那日赤火燃烧中，离珠望向他的那双绝望的眼睛。

离珠安好。

怀岁挽周身的痛楚，在见到离珠的刹那，好像减轻了许多。

劈开护山大阵的，是离珠。

离珠人丹碎裂，经历何种机缘，才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怀岁挽又开始担忧，师尊关他禁闭的这些时日，他不曾得知外面发生的事，直到白雷降下，他才知赤火族破开无尽树底的封印，攻上七宗山门。

他的心丹有了裂痕，如同上一次，神识海会被无止无休的黑暗吞噬，他想在此之前，意识模糊却尚清醒时，与离珠说上几句话，然而喉中被肺腑淤血涌入堵住，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离珠走近怀岁挽几步，捡起地上另外半只碧落箫，在她手中，两半玉箫拼凑完整，却再也合不上。

“我曾想过，你一剑毁我人丹之时，是否念过你我多年师兄妹情谊，是否记得我不计性命的救过你，”离珠蹲下身，双眸静看怀岁挽半埋在乌发中的侧脸，虽然沾染污浊，却还是那张她遥望不可及不敢有半分亵渎的脸，“又曾想，当我与欲杀我之人再见时，当是何光景。”

怀岁挽动了动嘴角，努力将意识维持住。

“妖族隐匿于七宗，你一直都知道，是吗？”离珠似是发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你是妖族，鹿致是妖族，炎修是妖族，晴越也是妖族，你们都是妖族，你想隐瞒妖族百年来的弥天大谎，所以要杀了知情的我，杀了可能用驭妖琴将这一切谎言抹杀的我，是吗？”

怀岁挽想摇头，可他连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想让我死，可我，要让你活着，”离珠眸瞳清淡，压抑住自己复杂的心绪，指腹略过怀岁挽的侧脸，“怀岁挽，就这么让你死了，太便宜你。”

大阵既开，各宗门的弟子，还在纠结自己方才突然生出的记忆，段笙带着一众赤火妖族，踏着光剑落地，走向离珠和怀岁挽。

离珠站起来，这些赤火族此时应该四处去寻找妖族踪迹，为何都聚集到天机泉来？

“他一定知道逃走的妖族，藏匿在何处，”段宁走在最前，一指怀岁挽，“将这卑劣妖族，审上一审，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省的我们再花时间满山找寻。”

说着，指挥身后赤火族弟子，上前拿人。

正当赤火弟子要碰到怀岁挽时，离珠伸手，地面突生火焰，赤火弟子被逼的退后，段宁怒目而视，“你竟用离火，伤我赤火族弟子，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离珠冷眸瞥向段笙，“段笙，你可是忘了，求我破无尽树封印时，答应过我何事？”

“吾记得，”段笙放任儿子和族人，在此与离珠交涉，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和离珠的约定。

起初他答应离珠，将怀岁挽交与离珠处置时，只当怀岁挽是个九尾狐妖小辈，并不知道怀岁挽身怀着同样是九尾狐妖的宗禹的力量。

他定是用妖族最残忍的方式，继承了宗禹的一切。如今，宗禹的妖丹融于他的妖丹，宗禹的修为和力量，皆为他所用。

曾经，宗禹是段笙的妖奴，也是联合黑衣人，颠倒仙门黑白是非，将赤火族封印百年不见天日的叛徒。段笙恨不能啖其肉噬其骨，他发誓，若是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笙以相思绕再见临江宗门时，知宗禹已故去，仇怨再无主，可现下，宗禹的妖丹有传承，他的仇怨，也当传承到这九尾狐妖的身上。

可他想复仇之人，也是离珠执念之人。

“离珠小友或许不知，他已经继承了宗禹的力量。宗禹的修为，放眼妖族，乃为翘楚，仙门当年也吃尽了他的苦头。若非他为护山大阵耗尽妖力，就算人皇神斧，想擒他恐也麻烦，妖族诡谲奸诈，若让他恢复妖力，恐会生变。将他交由吾族处置，才为上策……”

“你记得就好，”离珠打断段笙，结印仙法生出藤蔓，缠住怀岁挽孱弱的躯体，召唤悬天光剑，一足踏上，与段笙道，“仙门与妖族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帮你，是为了我自己。段笙，你想怎么报复我不管，我只要他。”

“你休要走，”段宁身后，两个赤火族长老跳出来，呵斥道，“离珠，族长应你的，我没不曾答应。赤火族族规，是长老议席，少数服从多数，族长也没有决定的权利。这个九尾狐妖，是七宗仙山唯一剩下的妖族，我们必须带他走。”

离珠好笑，“你们气势浩荡而来，誓要拨乱反正，可你们却让妖族全都逃走了？”

“住口！”

“该住口的，是你们这群无能之辈！”离珠手上，人皇神斧现出原形，“你们要带他走，便先问过人皇神斧再说。”

赤火族围上，双手赤火为拳，交战一触即发，段笙依旧没有阻拦族人的意思，“离珠小友，吾族确是需要问他一些事，吾与尔承诺，留他一条命。”

“不可能，”人皇神斧燃起火光，离火较赤火更为精纯，通红的火焰将水汽化雾，天机泉更显氤氲。

忽有一声传来，“段笙族长，原来是你啊。”

“什么人！”

因着雾气太重，银彧很久才走到段笙和离珠之间，他邪魅的俊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我想带美人来新家泡个温泉，你们这么多人，在温泉喊打喊杀的，会把美人吓坏的。且我家美人最不喜欢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让我出来充当一回英雄。”

这厮方才人影不见，现在大阵破了，就冒出来，段宁怒道，“我们问离珠要人，关你什么事！”

“你们在琼玉宗打架，我这个宗主，难道不能过问吗？”银彧十分不解，转身看向段笙，“琼玉宗，当不该临江宗主您说的算吧？虽然琼玉宗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哦不，还有美人，两个人，但好歹是仙门七宗之一，既然还剩下两个人，就不该改成仙门六宗吧？”

赤火族长老互相一望，哑口无言，银彧的确是琼玉宗的宗主。

天机泉在琼玉宗境内，说起来，他们所在之地，是银彧的地盘。

除去段笙，不少赤火族老人都认得银彧，小时候的皮猴子长大了，倒是有几分老琼玉宗主的影子。

“离珠一个半妖，护着妖族，你身为琼玉宗主，也要护着妖族吗？”赤火长老呵斥。

“谁说我帮妖族了？”银彧才不会承认。

“你身边那个鹿妖，也当交出来！”

“这位长老说错了，美人是妖不假，但她不是普通的妖，她是我的妖奴。虽说这百年来，妖奴契约废止，但就是这么巧，我和美人因为心铃之故，结下了妖奴契约。你想要带走美人，便是想抢我的东西了？我离开太久，倒是忘记了仙门七宗很多规矩，同门要抢同门的东西，要受什么责罚来着？”

“你……”长老无法辩驳，妖奴的确为妖主之物，外人若动，必先经过主人允许。

“赤火危险，很容易伤及无辜，收了吧。离珠，你也把仙宝收了。我这儿已经被你们神斧白雷接连劈了好几日，折腾的够破了，你们再打起来，还想把天机泉拆成什么样子？”银彧言语公平，两边都不帮，还诉说着自己家的无辜遭殃。

离珠不知银彧卖什么药，但她本能相信银彧不会害她，收了神斧。

段笙令道，“琼玉宗之地，不得无礼。”

赤火族人纷纷收了赤火，却没有退步。

“临江宗主，”银彧喊段笙一声宗主，便是以琼玉宗主的身份与段笙说话，“离珠是我的客人，我留她在琼玉宗小住几日。可他们凶巴巴的，我家美人不喜欢，所以请你带着你的人，回临江宗去。至于他……”

银彧低头，怀岁挽已经失去了意识。实在是太过惨不忍睹，离珠这神斧劈谁不好，偏偏要照着他劈，没死已经死万幸中的万幸，“至于他……我会帮你们问出妖族的下落。”

“你来问？”段宁自知他和离珠一伙的，“你怎么问？”

“这就不劳少宗主费心了，”银彧不搭理段宁，又和段笙道，“三日为限，三日若我问不出来，人交给你们。”

这个条件，赤火族长老无法反对。他们自己都不能保证三日能问出来有价值的线索。银彧说三日，他们便等三日。

离珠睁大眼睛，银彧说什么三日为限，可段笙等赤火族已然相信，御剑离去。

“总算是走了，”银彧烂摊子收拾完，与离珠道，“你先将就着住在我这儿吧，等他们找到妖族所在，处理一切妥当，再带这小白脸搬回去。”

“怀岁挽他不会说，”离珠能笃定，她认识的怀岁挽，宁愿牺牲自己，也绝不会让同族陷入危险之中。

“是让他说了？”银彧伸了个懒腰，“三日后我随便编一个地方，让他们去找就是。”

“他们找不到呢？”

“我只说问出来结果，可没说结果一定是对的，”银彧无赖到底，“再说七宗仙山就这么大，他们整顿完了宗门，派弟子四处去找一找，没准就找到了，不会再来烦我了。”

“……”

离珠差点忘了，琼玉宗主曾经是个无所顾忌的大妖。

大妖有了文化，更加可怕。

“我要一个院子，”离珠开口，“院子两间屋舍，简单家具，最好偏僻一些，我不想人打扰我。”

银彧点头，琼玉宗他之前跟着鹿致住过一段时间，还算熟悉，“他呢？”

这个伤势，人丹碎裂，仙道修为尽失，本命妖丹恐也有所伤，比鹿致当时的情况还要重。

鹿致是因为人妖契约，在人妖撕扯中保下了性命，从神识海中扯回了一半意识，可怀岁挽不是谁家的妖奴，没有妖主能分心丹给他。

“人魂，”离珠没有犹豫，“你上次去的，是哪个城池的死牢？还有聚魂瓶，你还给叶双了吗？”

“聚魂瓶还在我这，叶双以后也用不到，就送给我了。你想要，我便送你。可人魂补丹的办法，治标不治本，”但银彧也知，这是当下唯一能救怀岁挽的办法，还有一种，尚未能定，“那小白脸是妖，你有没有考虑过，和他定下人妖契约？就像我和美人，叶双和梨花，你的父母那样？反正你也喜欢他，分你一半心丹给他，就能救他，顶多折你几年寿数。”

“我说过……”离珠想说不喜欢，但银彧才不听这种口是心非之言，“琼玉宗藏书地，当年被宗禹毁了大半，但还剩了一些古籍，我记得美人研究人妖契约时，经常去翻，你要不要也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