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阳台其实是个大平台,比竹苑的小楼二层还要大。
大平台在古堡的第四层,一根柱子在地下连接到一层地面,从上面看下去,刚好能看见那个玻璃花房,还和竹苑一样,能将整个杭城看得一清二楚。
管家将沈铃的椅子拉开,一脸尊敬地请沈铃坐下。
“谢谢。”
沈铃礼貌一谢,便不客气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是从国外运来的咖啡豆,很香很醇厚,你们尝尝。”
旁边一列仆人将几杯用着精致杯子装着的黑色咖啡放到几人的面前。
沈铃在国外见过,但他不喜欢,他从来不觉得香,只觉得苦,不管放多少糖也还是苦。有个人老人说,沈铃觉得味苦,是因为沈铃年纪太小了,等到沈铃长大了,就会觉得咖啡是世界上最香浓的东西,比酒还要好喝。
当然,沈铃也不喜欢和酒,他觉得酒喝咖啡一样,一样的苦。他还是喜欢父亲泡的茶。
“怎么了?沈少爷,不喜欢喝咖啡么?”
沈铃本来在出神,但听见了张夫人的话,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将杯子放在嘴唇边,抿了一口。
还是那个味道,还是那么苦,还是那么难喝。看来觉得咖啡苦这事儿和年龄大小没有关系,十六岁的身边铃不喜欢,十九岁的沈铃依旧不喜欢。
他突然想起了许正然,如果一个人不喜欢某样东西,不管他多少岁,还是一样不喜欢;那如果喜欢某样东西,不管年龄大小,他还会继续喜欢这样东西么?
沈铃觉得会。
“沈少爷,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你今年也得有十九岁了吧?”
张夫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
沈铃抬头看向他,发现这个张夫人的表情有些痛苦。
就为了装成很洋气的样子,就要逼着自己喝下这么苦的东西?沈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痛苦的表情。
“嗯。”
用力过猛的装饰,刻意推叠辞藻的表达方式,还有特意装出对咖啡的喜欢。
这是一个想装有文化的,残忍的暴发户。
沈铃为了掩饰自己对张夫人的鄙夷,只好喝起咖啡来转移注意力。
“我家有一个小女儿,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见一见?”
张夫人组织这次下午茶的目的显而易见。
一个希望用自己女儿来达成最终目的的人。沈铃对他的鄙夷又加深了。
虽然沈铃不是什么大好人,但至少有最基本的底线。可能是因为张家是从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对金钱和权力有着极大的欲望,这是能理解的,但这不是他们人性污点的掩饰。
“张夫人的女儿很漂亮的,白白嫩嫩,而且还是出过国的!两个人多般配啊,郎才女貌!“
那个马屁精估计就是这个张夫人请来的托,就是想让沈铃同意这门亲事。
沈铃的脸色不太好看,但那两个夫人一点也没察觉,还在孜孜不倦地劝说。
“乐乐早就心有所属啦!还是请贵夫人的女儿另寻高明吧!”
母亲出言为沈铃解围。
“诶哟,谁家的女儿这么有福气呀!”
何夫人见马屁拍错了,马上将风口调转。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裴紫苑站起身就要带着沈铃走。
“这么快就走啦?还有甜品没有出呢!”
张夫人见两人要走,连忙挽留。
“不了,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我先带着我儿子走了。下次再聚。”
裴紫苑没等张夫人和何夫人反应,就和沈铃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走掉了。
“这两个夫人到底要干什么啊!”
沈铃刚出大铁门,就迫不及待地吐槽。
“一个想讨好,一个想和沈家联姻。”
裴紫苑平静地说。
“那您为什么还要跟他们一起?”
沈铃压抑着的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
他看着母亲冷静的表情,不敢相信母亲原本那么清高的人,居然会和这种腐败和虚伪的人混在一起。
“我没有和她们混在一起,只是迫于无奈罢了。儿子,你要理解。”
裴紫苑红着眼看着沈铃。
这时候的沈铃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过分,马上和母亲道歉。
“对不起,母亲,我、我刚刚有些生气,所以才……”
沈铃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把头低了下来,满脸内疚。
“没事的,我不怪你,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可能你的父亲不需要这种带着目的社交,但我需要,裴家需要,如果没有了这些人,可能裴家在杭城早已没有立足之地。”
母亲说着说着就开哭泣。
“可是不管怎么说,裴家也是沈家的亲家啊!怎么就在杭城没有立足之地了呢!?”
沈铃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哭,有些着急。
“裴家日渐式微,而且自从十三年前我和沈清淮之间发生了隔阂后,杭城的其他豪门贵族更看不起我们,裴家没有了沈家做依靠,日子越过越艰难,只能依附人下,仰人鼻息。”
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沈铃可心疼坏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竹苑呢?这么大的古堡,就是每个月都是一大笔开销,裴家的积蓄这么多么?”
母亲听见了沈铃的疑问后,冷哼一声。
“竹苑原本就是我的陪嫁,是裴家还兴盛时,你外公特意请国外的设计师来设计的这座庄园。至于每月的开销,是你父亲给我的补偿。”
沈铃有一个想问但又不敢问的问题。
父亲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对恩爱夫妻在一夜之间就反目成仇?
可他不敢问,怕问了,母亲的眼泪又开始成串成串地往下掉,白惹母亲不高兴,况且沈铃一向秉持着往事不再提的原则。尽管沈铃每天都做不到。
沈铃的生活早已被某人占据,没办法忘记也没办法接近,这可能就是最悲惨的结局了吧?但这一切都是沈铃活该,作茧自缚,最后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难不成自己上辈子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负心汉?不然老天怎舍得让他一个貌美如天仙的人经历这么痛苦的一段回忆。
但对自己好像也不算太差,至少还给了一个两年限定的爱人。
“乐乐,乐乐?”
沈铃一下没晃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那颗松树,眼球一动不动,脑海里重复循环着这两年和某人的回忆。
但母亲不知道沈铃在想什么,叫他没有反应,就轻轻地拍了拍沈铃的肩头。
“啊、啊?怎么了?”
沈铃正沦陷在脑海给他编织的美好故事里,就被母亲拍醒了。
“那个,母亲,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乐乐了。”
母亲每次叫自己,沈铃就觉得好像是在叫自己的狗子。
“为什么?”
母亲疑惑地看着沈铃。
“因为……那个……我养了只小狗,我给他取了个名儿……”
沈铃没有将话说全,因为他觉得母亲会明白的。但他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比以前成长了一点,至少不会说一大段没有用的废话,而且还会像父亲和罗翊一样,说话开始打哑谜了。
正在沾沾自喜的沈铃在母亲的眼里就像一个小孩,在为自己的成长而感到开心。
“好,那我以后……叫你铃铃?”
下午那一顿不愉快的下午茶终于翻篇,两人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再是抱怨和愤怒。
“好呀!我觉得铃铃就挺好听……”
沈铃说道一半,好像想到了什么,愣住了。
在买那条铃铛手串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跟许正然说过‘铃铃’?
沈铃为自己的愣住而愣住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挂怀那个人?都已经分开了,一天想几百遍,有意思吗?他有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傻*。
但他不知道,远在几百公里外正在坐火车的许正然也在想念他。
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都很想念。
可沈铃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是纠结的,他不想忘记这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但这段过往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铃铃?”
母亲开玩笑似的叫了一声。
这可能只是一个单纯的称呼,但沈铃想的,却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这个称呼是许正然叫出来就好了。可惜在两人在一起的两年里,许正然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哪怕只是一个昵称。从前的他以为许正然只是不识字,但后来,沈铃发现,原来只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他连村长家的女儿叫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在他面前重复了很多遍地,他却一次都没有喊过。
沈铃想着想着,又开始伤感。
母亲看着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沈铃似乎是一瞬间失落下来,马上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乐、铃铃,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应该活着,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明明就只是自己的问题,却牵连了爱自己的人也连带着一起伤心。
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已经活了十九年了,又不能去死,只能通过时间一点一点淡化自己的心灵。但当务之急,就是装出开心,让母亲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没事,就是昨天看了一本有些伤感的书,刚好想到了,就有点伤心而已。没事的。”
沈铃竭尽全力安慰母亲,但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待在母亲的身边了,打算最后再竹苑带几分钟就回家。
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刚好车就开到庄园门口。
“夫人,少爷,竹苑到了。”
沈铃扶着母亲一起下车,在花园里闲逛。
花园里和外面的柳树不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枫叶。枫树叶随着秋风的吹拂轻轻地落在地上,当有人走过时,就会发出一些清脆的、断裂的声音,那个声音,是属于大自然的声音。远方的落日照在庄园里,原本有些凄冷的氛围变得温暖起来
真是正好啊。
正好是落日,正好是秋天,又那么正好被落日照在秋天的枫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