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铃和母亲一起进入了竹苑的主建筑,银色的大门上一堆沈铃看不懂的西式浮雕,里面是很传统的古堡装饰,大而不俗的巨大水晶灯,和张夫人的家一样,但沈铃观察到,竹苑里的每一盏灯上都有用玻璃烧成的各种小饰品:观景房里的壁灯、吊灯上都有细致栩栩如生的蝴蝶,各种形态的都有,展翅带粉的,安静休息的,每一只都各有特色;而古堡里的,就是一个一个的水滴,像流苏似的挂在灯泡上,给整座古堡都带上了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氛围。
沈铃跟着母亲走到了大堂右边的一间餐厅里,餐厅里有一张长桌,每一个位置都放着精美的银质餐具,摆着丝绣的手帕。每隔三个位置,就有一盏三个为一组的西式蜡烛,氛围庄严肃穆,好像是在一个西式学院里开着表彰大会。
裴紫苑坐在主位上,沈铃坐在她的左手边,外面几个穿着制服的女仆端着菜从门口往里走。
沈铃还以为会是法式面包、奶油汤之类的。可是端上来的却是各种中华菜。
菜式各种各样,粤菜、湘菜、闽南菜。和整个古堡的装修形成强烈反差。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吃辣的,正好来了一个湖南籍的厨师,正好你回来了,我就让他做一点拿手菜。”
母亲往沈铃的碗里夹了几筷子肉,红彤彤的,好不开胃。
“母亲,既然您不喜欢吃辣的,那为什么还要请一个湖南的厨子?”
沈铃一边吃着辣椒,一边抬头看着母亲。
“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嘛,真好有个做辣菜的厨子来应聘。”
母亲扒拉着一条黄花鱼,把鱼骨都挑了出来,放到沈铃的碗里。
给沈铃盛汤、挑鱼骨、夹菜,但母亲自己一口都没吃,光顾着伺候沈铃。
“母亲,我可以自己来的,您先坐下吃吧!”
沈铃起身把母亲按在椅子上,加了一块鸡肉到母亲的碗里。
“好,乐乐长大了。”
母亲很欣慰地看着沈铃。
“不是说不要叫乐乐嘛,搞得好像在叫狗狗一样。”
沈铃嘴里含着一口饭一边嘀嘀咕咕。
“我差点忘了,下次一点叫你‘铃铃’啊!”
母亲还像哄孩子一样哄沈铃。
沈铃刚吃完正餐,没想到还有饭后甜点和水果。
虽然自己小时候也是这种配置,但在国外和农村呆久了,就有些不太习惯这种了。在西方,正餐只有面包、意面和奶油汤,水果是很贵的,普通人家很少会吃;而在农村,就更好解释了,他们没有像城市人那样讲究什么营养均衡,只知道填饱肚子就好,只有刚来的沈铃才会在夏天吃点西瓜。
“母亲……嗝!真的吃不下了!”
沈铃原本平坦的小肚子被食物一点一点胀大,连脑子都被撑得没办法正常思考。
“吃不下就算了,你以前挺能吃的呀,怎么现在吃的这么少了呀?”
母亲眼神里透露着担心。
“看你现在瘦的,比女孩儿都瘦,这怎么行?是不是营养不良啊?”
沈铃听着耳边一连串的关心,想回答,但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许正然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那会儿是沈铃到村子的第三个月,他们刚刚在一起,沈铃每天都被他喂得饱饱的,但还是不见长肉。
许正然可着急了,怕他是生了什么病,想带沈铃去镇子上的医院看一看。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
“我天生就是这么瘦。怎么?你怎么想让我长胖?”
然后……许正然好像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了。
难道是想通过经年累月的美食把自己喂胖之后,好让自己自卑,然后囚禁自己一辈子?
好扯,沈铃自己都笑了。
看着沈铃一下面无表情,一下又发出莫名其妙的笑,裴紫苑还以为沈铃是被那个男人欺负到精神失常了。
“儿子,怎么了?”
沈铃被母亲的声音从脑海回忆里拉了回来。
“没、没事。”沈铃打着马虎。
沈铃看着主位后面的钟表,七点了,自己该走了。但还是要将自己出国的事情告诉她。
“母亲,父亲要我一个月之后出国。”
“你才刚回来,怎么这么快就要把你从出国啊!”
母亲没有沈铃料想中的那么激动,只是有些失落。
“那岂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
沈铃看着母亲从见到自己的开心到听到自己也要出国的失落,不禁有些心疼。
“不会很久的,我会经常回来的,我还可以给你和父亲写信。”
母亲眼里满是失落地看着沈铃,但还是尽力一笑。
“好,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写信。”
沈铃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个……母亲,我之前是先去了老宅,不小心进了父亲的房间,看见了一张结婚照。”
他不敢说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母亲脸上的表情。
“是他和沈楚悦的么?”
母亲一脸鄙夷。
沈铃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都蒙了。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沈、沈楚悦是谁?”
母亲看着一脸惊讶的沈铃,缓缓出口解释。
“沈楚悦是沈清淮的表妹,一个……贱人。”
裴紫苑很少会说这种骂人的话,能让母亲这么不顾形象地咒骂一个人,那得是有多恨啊!
还没等沈铃再问,裴紫苑就先他一步开口。
“当年,就是你六岁的那一年,我怀孕了。”
只是一句话就让沈铃瞪直了眼睛。
“是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男孩。”
裴紫苑没有对着这个小男孩继续说下去,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当年那个贱人只是一个旁支,和沈家的主枝干远远不能比。她借口说想借沈家的庇佑,实际上,呵,就是想来勾引男人,成为主家夫人。”
母亲喝了一口仆人端上来的热茶,眼眶有些泛红。
“我一开始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自从她来了沈家以后,我和你父亲的感情越来越差,后来,那个贱人找我来耀武扬威,说沈清淮对她很好,成为沈夫人,她指日可待。然后我去找沈清淮质问,我们大吵一架。”
裴紫苑脑海里浮现出十三年前的场景。
…………
“你跟那个沈楚悦,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紫苑站在沈清淮的书房里间,对着正坐在桌前的沈清淮大吼。
她很激动,明明来之前还很冷静,当见到沈清淮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冷漠,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坚毅地瞪着一脸不耐烦的沈清淮。
“我跟她没有什么,你不要再闹了。”
沈清淮扶着额角,皱着眉头,冷声道。
“我闹?”
裴紫苑带着浓浓的哭腔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觉得陌生的男人。
“她都找上我的门了,你让我一个正妻怎么想!现在整个杭城都在笑话我,你知不知道!”
此时的沈清淮也炸了。
“我说了我跟他没什么!她只是我的表妹!你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
…………
裴紫苑的回忆就此终结,因为在沈清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震惊到不敢再听。
“他让我不要再无理取闹。”
沈铃震惊到说不出话。
“他把那个贱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比对我都好,我怎么能不多想呢!”
母亲再也维持不住体面了,放声大哭。
“你知道当时整个杭城的人都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沈清淮要跟我离婚,要娶他的表妹当续房;说我太清高,留不住丈夫的心。”
母亲说道这里,停止了哭泣,反而是自嘲一笑。
“那些所谓的‘贵族’,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腿子。听见风声,马上就停止了和裴家的合作,让裴家日渐没落……”
沈铃活到十九岁,第一次知道父母亲之间的故事,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了。
“我跟沈清淮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裴紫苑对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内情,一直都是说两人性格合不来,所以才分居,连沈铃从前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说辞。
“可怜那个孩子啊!胎死腹中……”
说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母亲的眼泪又像串珠似的落下。
“为什么会……”
沈铃想问,但又怕,一直不敢开口。
“那天吵完架,我情绪太激动,动了胎气,加上那个当时月份大了,都还没等到去医院,就流产了。”
母亲用手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沈铃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既然……经历了这么多,那为什么父亲的房间还留着那张结婚照?”
沈铃觉得父亲还是对母亲留有愧疚或喜欢的,不然如果都已经有新欢了,为什么还要留着十几年前的结婚照呢?
但母亲不那么认为。
“可能是想在别人面前装出一个好好丈夫吧。毕竟如果被人知道江南首富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谁还会对沈家抱有敬意?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过沈家的利益。”
看了沈铃要重新认识父亲了。在母亲的眼里,父亲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而且是一个出轨男。
“母亲,不要伤心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沈铃无法安慰母亲,因为自己不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但他不能在母亲面前为父亲辩解,因为沈铃也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沈铃明白了一个事情,那个沈楚悦就是毁自己美满家庭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她,或许父母亲还会甜蜜地生活在一起;而自己也不会六岁就被送到国外直到十六岁。
十年,沈铃一次也没回来过,直到十六岁,能自主生活了,沈铃才自己买票回了国,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说对父亲没有怨气,那是假的。但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是自己的父亲,是自己小时候最崇拜的人,也是自己曾经最想成为的人。
可惜物是人非,沈铃被关在国外的这十年里,思想早已发生了改变,自己和自己和解了。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放自己一马,让自己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