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萧陵山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
萧景明伏在草丛里,手指轻抚过腰间的半块火麟令。十五年了,他第一次回到这座埋葬着萧氏列祖列宗的陵山。夜风穿过松林,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有人来了。"身旁的宁婉清突然压低声音。
山道尽头,一顶素轿缓缓而来,轿夫脚步轻得诡异。轿帘微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正是当朝皇后!
萧景明按住宁婉清的手腕:"等等,看仔细。"
果然,轿后阴影中隐约跟着几个黑衣人,步伐轻盈如猫。宁婉清倒吸一口冷气:"是暗卫!"
"不全是。"萧景明眯起眼睛,"左边那个走路姿势...是赵元澈的人。"
轿子停在太宗陵前。皇后独自下轿,手中提着一盏白灯笼。她在陵前石狮旁驻足,突然转向萧景明二人藏身之处:"既然来了,何必躲藏?"
萧景明心头一震——好敏锐的感知!他示意宁婉清保持警惕,自己则缓步走出阴影。
"娘娘深夜来此,不怕惊动圣驾?"
皇后——或者说白梅——苦笑一声:"一个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狰狞的青紫,"赵弘给的慢性毒药,我活不过三日了。"
月光下,萧景明这才看清她憔悴的容颜。昔日母后身边那个爱笑的小侍女,如今眼角已爬满细纹,只有右颊那颗朱砂痣依旧鲜红。
"殿下...不,现在该称您一声陛下了。"白梅突然跪地行了大礼,"奴婢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萧氏血脉归来!"
萧景明急忙扶起她:"白姑姑请起。这位是..."
白梅目光转向宁婉清,瞬间泪如雨下:"公主...都长这么大了..."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锁片,"认得这个吗?"
宁婉清如遭雷击。她当然认得!这是她从小贴身佩戴的长命锁,十年前那场大火后不知所踪!
"你...真是我娘?"
"奴婢不敢当。"白梅摇头,"我只是奉命将您送出宫的侍女。您生母是萧后娘娘,这是铁证。"她突然解开衣襟,露出后背——那里赫然有一幅刺青,是精细的萧氏家谱!
萧景明呼吸急促起来。在家谱最末枝,清楚地标着"婉清"二字,与他的名字并列!
"当年赵弘血洗皇宫时,娘娘将您托付给我。"白梅泪流满面,"为保您性命,我不得不混入赵弘的亲信队伍,后来...后来被迫成了他的妃子..."
宁婉清踉跄后退,扶住石碑才没跌倒。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竟是忍辱负重十五年的忠仆!而她名义上的"父亲"宁远,则是冒死保护她的义士!
"太子是怎么发现的?"萧景明急问。
白梅从袖中取出个铁匣:"殿下查到了赵弘的身世。他并非先赵皇子,而是前朝暗卫统领赵寒江之子!当年赵寒江勾结外敌,被先帝处死,其子赵弘怀恨在心..."
话未说完,破空声骤响!一支弩箭正中白梅心口!
"小心!"萧景明扑倒宁婉清,三支箭贴着他后背掠过。林中冲出数十名黑衣人,为首的正是二皇子赵元泓!
"果然有老鼠来祭坟!"赵元泓冷笑,"母妃猜得没错,皇后这贱人与前朝余孽有勾结!"
白梅口吐鲜血,却死死抱住铁匣不放:"公主...快走..."她突然扯开外袍,露出绑满全身的火药,"奴婢...赎罪的时候到了..."
萧景明一把拉起宁婉清:"跑!"
两人刚冲出十几步,身后便传来震天巨响。热浪将他们掀翻在地,回头只见太宗陵前火光冲天,碎石如雨落下。
"白姑姑!"宁婉清撕心裂肺地喊道。
萧景明捂住她嘴巴:"别出声!追兵还在!"
果然,烟尘中传来赵元泓的怒吼:"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宁婉清手中还攥着白梅临死前塞给她的东西——是那把铁匣的钥匙!萧景明拽着她躲入一处隐蔽的侧陵,这是幼时他随父皇祭祖发现的密道。
狭窄的墓道里,两人紧贴着前行。宁婉清浑身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悲痛。萧景明突然停下,将她拥入怀中。
"哭出来吧。"他低声道,"这里没人看见。"
宁婉清的脸埋在他胸前,泪水浸透衣衫。十五年的谜团终于解开,却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女人,连全尸都没留下...
"她不是我生母,却胜似生母。"宁婉清声音嘶哑,"还有宁远...他们都是为了保护我..."
萧景明轻抚她后背,想起自己母后临终前的托付。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萧氏血脉"——这不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看。"他指向墓道尽头,"那是太宗灵寝的侧室,有秘道直通山下。"
正要前行,宁婉清突然踉跄了一下。萧景明这才发现她小腿上插着半截箭矢!
"你受伤了!为什么不早说?"
宁婉清咬牙拔出箭矢:"皮肉伤而已...等等,箭上有毒!"她嗅了嗅箭头的黑色液体,"是'阎罗笑',半个时辰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
萧景明脸色大变:"解药呢?"
"需要七叶一枝花...皇陵后山才有..."宁婉清呼吸开始急促,"来不及了..."
"来得及!"萧景明不由分说背起她,"抱紧我!"
他在幽暗的墓道中狂奔,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血火交织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独逃命的孩子,背上多了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穿过错综复杂的墓道,前方出现一丝微光——是通往后山的出口!萧景明刚冲出洞口,迎面就撞上一队巡逻兵!
"在这里!"
刀光剑影中,萧景明将宁婉清护在身后,袖中短剑如银蛇出洞。一连放倒三人后,他肋下也挨了一刀,温热的血瞬间浸透半边衣袍。
"萧景明!"宁婉清惊呼。
"找药!"他厉喝一声,反手又刺穿一个侍卫的咽喉,"我撑得住!"
宁婉清强忍眩晕,在月光下辨认草药。老天开眼,石缝中竟真有几株七叶一枝花!她迅速采下嚼碎,一半咽下,一半按在伤口上。
药力发作极快,眩晕感渐渐消退。她转身加入战局,金针从指间飞射而出,精准命中两名侍卫的咽喉。
"走!"萧景明抓住她手腕,两人跌跌撞撞冲入密林。
追兵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在一处隐蔽山洞里,萧景明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宁婉清急忙撕开他衣衫,只见肋下伤口已呈青紫色。
"刀上也有毒!"她声音发颤,"但不是'阎罗笑'..."
萧景明脸色惨白,却还强撑着笑:"死不了...铁匣...看看..."
宁婉清含泪打开铁匣。里面是半块火麟令、一封血书,还有——她的呼吸停滞了——一方通体莹白的玉玺!玉玺底部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正是失踪多年的萧氏传国玉玺!
"这是..."
"父皇的玉玺..."萧景明虚弱地伸手触碰,"太子竟找到了它..."
血书是太子亲笔,详细记录了赵弘如何勾结外敌、弑君篡位,又如何屠杀萧氏满门。末尾写道:"此匣藏于太宗陵暗格,唯萧氏血脉可开。玉玺为证,血书为凭,望后来者诛此逆贼,复我河山!"
宁婉清的手不住颤抖。这些铁证足以动摇赵弘的统治根基!但此刻她只关心一件事——
"别睡!告诉我解毒方法!"她拍打萧景明的脸,"萧景明!堂兄!"
萧景明眼神已开始涣散:"没用的...这是'离人愁'...只有...凤血镯..."
宁婉清猛地想起白玉镯!她急忙取出镯子,按照儿时宁远教的方法,将镯子在石上磨出少许粉末,混入清水喂给萧景明。
"这是什么?"
"玉髓粉,可解百毒。"宁婉清紧盯着他的反应,"爹说...宁远说这镯子是萧后以心头血养过的灵物..."
药效神奇,萧景明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他疲倦地靠在石壁上,突然轻声道:"我六岁那年,母后给我看过一幅画像,说是将来要给我做太子妃的堂妹..."
宁???清正为他包扎的手一顿:"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萧景明摇头,"那画像上的女娃才三岁,圆脸大眼,与你现在的模样..."他忽然笑了,"一点也不像。"
宁婉清不知该哭该笑。命运何等荒谬,他们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堂兄妹,如今却成了见不得光的"余孽"。
"白姑姑说...赵弘活不过今年。"她轻声道,"太子给他下了慢性毒。"
萧景明眼中燃起火光:"所以他才急着立储...二皇子与三皇子知道父皇命不久矣,这才斗得你死我活..."
"我们要在他们之前拿到另半块火麟令。"宁婉清握紧玉玺,"两块合一,才能号令残余的火麟卫。"
萧景明若有所思:"赵元澈府上那半块..."
"不,在淑妃手里。"宁婉清肯定地说,"那日进宫请脉,我看见她腰间玉佩的穗子与火麟令上的缺口吻合。"
远处传来号角声,天快亮了。萧景明强撑着站起来:"先回城。月圆之后是朔日,按惯例皇帝要去太庙祭祖,那是我们接近淑妃的最好时机。"
宁婉清搀扶着他,两人沿着猎人小径艰难前行。晨雾渐渐升起,将皇陵笼罩在一片朦胧中。她回头望了一眼太宗陵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焦土。
"白姑姑..."
"她会和父皇母后团聚的。"萧景明声音低沉,"等一切结束,我们再来好好安葬她。"
"我们"二字让宁婉清心头一暖。是的,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朝阳初升时,两人终于看到城墙轮廓。乔装改扮后混入城中,直奔慈恩寺。老方丈慧远见到血人似的两人,连念佛号。
"备热水,伤药。"萧景明吩咐道,"再派人去墨韵斋,告诉阿砚按第三套方案准备。"
宁婉清为他重新包扎伤口时,发现他胸前除了龙鳞印,还有一道横贯心口的旧伤疤。
"这是..."
"赵弘亲手留下的。"萧景明语气平淡,"十五年前那夜,他以为我死了。"
宁婉清手指轻抚过那道狰狞的疤痕,忽然落下泪来。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是如何独自活下来的?又是怎样将仇恨埋在心里整整十五年?
萧景明抬手拭去她的泪,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满手血腥的复仇者:"别哭,萧氏的女儿不流泪。"
"我才没哭。"宁婉清扭过头,"是药粉呛的。"
慧远方丈在门外轻咳:"施主,寺外有个小乞儿送来这个。"他递上一张字条。
萧景明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淑妃有诈。"
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写。宁婉清凑过来一看,脸色顿变:"是皇后...不,白姑姑的笔迹!她早就料到..."
萧景明将字条焚毁,眼中寒光凛冽:"看来太庙之行,我们要多留个心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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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日寅时,太庙。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太庙前已列满禁军。铁甲森森,长戟如林,萧景明隔着三条街都能感受到肃杀之气。他调整了下乐师冠帽,确保面具不会脱落。
"《霓裳》谱记熟了?"身后的"乐工"低声问。
萧景明微微点头。这位是慈恩寺安插在乐坊的暗桩,今日负责带他混入祭典。昨夜临时恶补的曲谱在他脑中翻腾,但比起音乐,他更关心太庙的布局——三重殿宇,九进院落,淑妃必在内殿陪祭。
"记住,祭天乐章奏到第三叠时,淑妃会去更衣。"乐工悄声道,"那是唯一的机会。"
萧景明摸了摸袖中的薄刃。今日不仅要取火麟令,更要探明淑妃是敌是友。那张警告字条,到底是真心提醒,还是请君入瓮的诱饵?
晨钟响起,百官列队入庙。萧景明跟着乐工队伍从侧门进入,在祭坛东侧就座。借着摆放乐器的动作,他目光扫过全场——皇帝面色蜡黄,被两名太监搀扶着;二皇子赵元泓统领禁军,在三丈外来回巡视;三皇子赵元澈负责礼器,眼神却不时瞟向淑妃方向。
而宁婉清...萧景明瞳孔微缩。她扮作宫女站在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