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师染青前一天看过的相关数据资料，相比一段性缘亲密关系中的当事人、亲历者，其身边的朋友，尤其是女性友人，总是能更早更准确地预测到这段亲密关系里可能存在的问题或者弊端。

即使她们作为旁观者，不如当事人显得有自信。

直播的评论区在无奖预测穆苒对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是A姐告知她尤梨要解约的那个晚上吗？

是尤梨流产后虚弱成那样，还在为男方考虑脆弱尊严问题的时候？

还是她要求穆苒陪她一起匿名举报的时候？

……

好像每一个都足够恋爱脑。但这个问题，穆苒没有在回忆里找答案。

记忆场景读取板上，出场的是现在正在门外的“尤梨”。

她砸门是左手还是右手在前，哪只手落下时力度更重？愤怒时，脸上五官中哪个及其附近最用力？头发从哪边先散，耳坠晃动的幅度有多大——

师染青起身一把拉开并不沉重的特制金属门。

门外的尤梨像是在对着询问室内的记忆场景读取板照镜。机器人收回了阻拦她的手臂，站回了原位。

师染青打开5号询问室的门：“进来坐。”

一般审理恋爱脑的程序是，先询问嫌疑人本人，后分别单独询问涉事人，再让嫌疑人和涉事人当面对质不一致之处。

这期间全程录像，由主审官主导提问，陪审团则在专门的陪审室里实时观看直播。

特殊情况如师染青案件，没有等待陪审团到齐，就开始询问的，会在后续找时间让陪审团专门观看录像后再行表决。

陆不语看了下时间，在光脑点了一份午饭——给要留在4号询问室的穆苒。

直播光球开启时，会一直自动漂浮在她附近。陆不语拿着配套的显示屏跟着进了5号询问室，顺便回复评论：“上午场的直播在拍摄完对嫌疑人的第一次询问后结束。”

坐下后，风娲的虚拟投影贴心地投下镜子。尤梨快速整理好仪表，等直播光球随着陆不语进入房间时，她已经足够体面。

尤梨的检查结果已经分析完毕，通过恋管局内网上传到师染青的光脑里。她边看报告边道：

“扰乱恋爱脑管理局正常工作秩序属于‘扰乱单位秩序’，和恋管局机器人起肢体冲突属于‘袭击工作人员’。对于你刚刚这两项行为的处罚，会在恋爱脑判决的处罚基础上叠加。”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情急……”尤梨道，“我现在申请撤销前天提交的举报，穆苒也和你们坦白了吧？前天针对丁楠耀的举报是我提的，其实是个误会……”

她做完检查，回三楼办公室时遇见了丁楠耀。尤梨有一瞬的慌乱。

但丁楠耀迎面跑来，一把就抱住她道：

“没事的，宝宝。虽然方式有点过，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事情闹成现在这样……你是被穆苒坑害了。”

“你在说什么？”

丁楠耀用他的方式简要概括了一遍在尤梨检查期间的直播内容。

“是我的错。你的家人、朋友们都是因为看不上我才和你逐渐断绝关系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拼尽全力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连累你被其他人质疑、贬低。”丁楠耀眼睛红了，声音里都是强撑着不碎的自尊，“但是我真的很爱你，宝宝，你信我，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害你的人……”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是这个社会太功利了，只看得到钱，容不下我们纯粹的爱情。”

他知道她去匿名举报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上来毫无芥蒂地紧紧抱住她！尤梨流着泪回抱爱人，奇怪，她之前怎么会捕风捉影地怀疑他的真心呢？

这世界上明明不会再有人比他们更相爱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撤销对你的举报。和穆苒好好说说，她也会撤销举报的。我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我们撤销完就回去好好过。”尤梨笃定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

“撤销？”师染青说，“你提交的匿名举报本就没有通过初步审核，并未成立，谈不上撤销。”

“是因为他虽然爱我，但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内吗？”尤梨问完，还有点失望，喃喃道，“就知道男人的情话不可信……说什么‘发疯一样的爱’、‘至死暴烈的爱’果然都是夸张说法。”

但她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但正常的爱对这冷漠的社会来说也很奢侈了。”

除非发生尤梨先前那种主动砸门的攻击性行为故意发出极大声响，恋管局内正常情况下的隔音效果非常好。

询问室的楼层在半空，既不会听见地上街面的噪声，也不会有天上飞行器的机动声。

在这种情况下，尤梨的自言自语就显得掷地有声，连直播光球收音都收得非常清晰。

“你不要点评。”

“你别接话啊——”

陆不语和蓝聿几乎同时意念传音过来，师染青沉默了。

尤梨没有问她不成立的原因，不过即使她问了，出于保密原则，恋管局工作人员也无法直接透露风娲的调查内容，只会告知指控不成立、举报无效的最终结果。

“抱歉，耽误您这一上午的时间非常不好意思……”尤梨看起来是真的羞愧到面有红晕，她站起来在直播光球下深深一鞠躬，“也很抱歉占用了公共资源……”

她诚恳地为自己虚假举报道歉完，又替穆苒道歉了意气上头举报的事，最后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出类似行为，愿意接受一切批评指正发言。

当年经纪公司对她的培训不是没有在身上留下痕迹，但道歉发言的套路掌握得太熟练，对艺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师染青等她说完才克制道：“你有这个心很好。穆苒对你的实名举报成立……”

尤梨看起来更歉疚了：“不好意思，我可以再和她聊聊吗？她会撤销的。”说着就站起身。

“坐下。”师染青简短道，叩了叩桌面示意。精神力外放拖动椅子，椅面力道适中地撞击在尤梨膝盖内弯，腿出于惯性一屈，她不由自主地又坐下了。

“你举报前没有先了解过相关规定。”师染青说，“看来也没有关注过昨天的直播。”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有下次——”尤梨连忙道歉。

“先把这次了结。”师染青打断她，“根据联邦恋管法条例，举报经审核通过后正式成立，进入调查阶段无法撤销。现在即使穆苒本人同意，对你的恋爱脑嫌疑调查诊判也不会撤销。”

尤梨默然低头一阵，再抬头时，眼底好像有跳动的火苗：“说实话，我完全反对人类因为自己的爱意而遭到审判处罚。但出于对法律的尊重，我会尽力配合你们调查的。”

说这话的这一瞬，她身上第一次出现了穆苒记忆里那个明亮坚定少女的影子。

“感谢配合。”师染青道，“现在正式开始000013号案件对嫌疑人的第一次询问。”

“嫌疑人尤梨，女，Omega,非异能者。现年23岁，1027星华区人族，目前无业。新历124年8月2日，穆苒向1027星恋爱脑管理局实名举报你有恋爱脑嫌疑。经风娲系统初步审核后，举报成立，正式进入调查阶段。”

“你的恋爱脑嫌疑关涉的对象是你的男朋友丁楠耀。请自评一下你们的感情关系。”

“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尤梨纠正道，“我们感情好过世界上大多数人，他深爱我，就像我深爱他一样。”

师染青问：“你是否因为你们的恋爱关系主动放弃了你的职业工作和前途？”

“我觉得我其实不是主动放弃的。”尤梨道，“但签约时，经纪公司确实白纸黑字规定了25岁以下的艺人进入公司后，不得谈恋爱，否则算违约，是过错方。圈子里的风气，也是25岁以下的非A女艺人谈恋爱失去升A资格视为塌房，会被粉丝和市场抛弃。”

“我没有办法，这是社会的问题。我认为我完全是被迫放弃我热爱的职业的。”尤梨委屈道，“我没有因他放弃前途。我只是换了一种前途，从我一个人的前途，转到了相爱的两个人能够继续走下去的前途。”

“你20岁时，向1027星生产与养育局申请断绝亲子关系，是否和你们的恋爱关系有关？”

“那是我家长辈他们主动要求的，”尤梨很生硬地使用了“长辈”的代称，“他们说如果我要选择谈恋爱不升A，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女儿……我没办法。要获得生育局的结婚许可，程序复杂，还要调查申请人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他们的不认可，会导致我们很难申请到结婚的资格。”

师染青继续询问道：“目前你在风娲系统里能查询到的朋友只有一位：‘穆苒’。在你和丁楠耀建立恋爱关系前，你的‘挚友’包括穆苒在内共三位，‘密友’共2位。你的好友关系断绝是否和你们的恋爱有直接关系？”

“可能现在连最后一位也要失去了。”尤梨苦笑道，“可能阿耀确实算我和她们断交的导火索吧。”

“但她们看不上阿耀，觉得他不行，本质上不就是看不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