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旅人,来自雪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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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获得您的一个承诺。”
桑博自然地转过身,背对着你,旅馆墙壁上的加热器以暖色的光盖过了他外套花俏的颜色,烘烤出一片炽烈的红,银色的单边耳饰随着他的微微转头自白色的发尾下显露出来。
“一个关于帮助的承诺。”
他说。
你悄无声息自被子包裹中溜了出来,在木制的地板上踮着脚,站在了他背后。
他浑然未觉,提起了漂亮的青色茶壶,然后冷不丁被你攥住了手腕,松松挂在他手指间的茶壶在一次预料外的颤抖下顺从了地心引力,又被你的另一只手托住了底,稳稳放在了圆桌上。
被你向前依靠的身体僵直,手臂呈现空悬的状态,他本来想侧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两次才张开口:“容我多问一句,您……狩猎的时候,还是要使用工具的……吧?”
你踮着脚,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吹开了他耳后挡人视线的发丝,他下意识背过右手托了你一下,然后僵硬地接受你在他左手手掌上的审视。
没有被好好包扎过的掌心在他毫无顾忌的使用中渗着血丝,他的手指向里抓了一下,似乎仍在挣扎着想要藏起伤口,而后被你的指尖挑开,让掌心不规则的坑洞暴露在外,你慢慢按压过周围完好的肌肉,使血水混着银丝更多地渗漏。
如果不是他的大腿抵在了圆桌边缘,此刻大概已经像受了惊的猫或者胆小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呃……您靠的有点近了……”
你并不理会,更努力地踮着脚,下巴在他的锁骨上蹭了两下。
他长吐一口气,不知道是松懈还是无奈,依旧托着你的右手发力,顺利提升了你的海拔,让你的右眼无阻碍地盯准了他的伤口。
“我会帮助雅利洛-VI的,你可以保留这个承诺。”直到伤口里流出的东西完全变成了鲜血,你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他忽然转身,你猝不及防,踉跄一步被他按进怀里,手掌压着你的后脑顺毛似的呼噜了两下。
“……到底是谁教的你啊。”他嘀咕着。
你不解地眨眨眼睛,然后推了推他的手臂:“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不是,你都把袖子扯破了现在叫我不要弄脏……”他的话语猛然顿住,然后咳嗽起来,半晌才喃喃自语,“你的监护人不太负责啊……”
你有点生气了:“他们很好的,你不许乱说!”
他以一种难以描摹的神情盯着你,投降般举起了手:“那好吧。不过,我能多问一句,你的监护人是谁吗?”
“不能。”你盯着他,在这个问题上表示出了自己的坚决。
“那我换个问题,”他带着一点狡猾的笑意,“你帮助雅利洛-VI是为了什么?”
你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有原因?”
他的眼睛瞪大,显出一点惊奇:“我以为你做某些事总会有背后的驱使,比如最基础的同理心,比如进一步的道德观念,再不济,就是因为某些人,某些情感的,毕竟某位正直的戍卫官,可很是讨你喜欢呢。”
“是的?”你摸摸胸口,心脏以平稳的跳动维持你的茫然,“可能,我只是自己不知道?”
他将脸埋在了你的颈侧,控制不住的笑声回响,胸腔中的震动牵连你的肩胛,他的手落下,环绕你的身体,表情被遮盖在你的长发下,你只听到他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的余音:“所以,我依旧要使用这个承诺。”
他直起身体,捧住了你的脸,鲜血蹭在了你的脸颊上,他的视线透过瞳孔就如狙击手透过瞄准镜锁定了你,背光让深绿色的眼睛暗沉,难抑的兴奋再次让他的笑容变形,他重复道:“我要使用这个承诺。所以,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同理心、道德、情感、欲望、某人……都不再重要了。”
“我要使用这个承诺,所以,您现在要因为我,去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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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一个……名目?
你的困惑驱使你思考,你知道“名目”对人类来说是很重要的,可是,你找不出来它对你的意义,更找不出来,这个改变的名目对他的意义。
你分神了一会儿,避过一个奔跑过的儿童。你小心翼翼缩了缩手脚,目送这个快乐的幼虫离开,她的身上还有矿石和粉尘的味道,来自地表之下,你所熟悉和喜爱的味道。
你镌刻于基因中的本能告诉你,去喜爱、去保护、去创造,去让一个种族迎来新血。有时候,您会新奇地体会这种本能,有时候,你也会深深厌烦于情感的屈从。
但在此刻,因为文明的濒死,你从这只幼虫身上察觉到了之前未有体会过的希望。
好的、坏的、你理解的、你未知晓的,它们好像随时能改变标准,让你牢记于心的答案再也无法通行。
你仍旧困惑。
小三月将手圈成小喇叭,在前方嘟嘟喊着你,丹恒注视你,等待着你的醒神,星已经预备起跑,只等着你没有反应就过来拉住你。
你加快脚步,追上了你的旅伴。
“我们要回列车了吗?”
回答你的是小三月:“当然不会这么快啊,我们还没好好看看灾难结束后的贝洛伯格呢!”
“明天。”丹恒说,“我们可以停留到明天。”
你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间,高兴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
“要去找那位戍卫官?”丹恒打断了你。
你的“走”一下子卡了壳。
丹恒面无表情盯着你,然后那种心虚就无依凭自你心中萌发,你努力了一下,辩解道:“我之前就和他约定了。”
“我知道。”他的语气沉甸甸的,“毕竟,他可亲口告诉我,让你留一下。”
“那我……”你迟疑着转了转脚尖。
半晌,你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的指尖留恋地在你耳廓上蹭了一下,将你的一绺头发挽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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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找到我了。”
杰帕德的金发在日光下闪耀着,澄澈的蓝眼睛比此刻的天空还要温柔,或许是因为灾难的终结,祸患的消失,忧虑和严肃也短暂自他脸上离去,他低头看你的时候,让你想到了再柔软温暖不过的棉绒。
“你很显眼。”你这样回答他。
他被你逗笑了,羽睫柔软地垂下,然后拉住了你的手:“我很久都没逛过贝洛伯格的行政区了,希望它还像我记忆里的那样。”
地表残余的霜总让鞋底打滑,你小心翼翼踩着裸露的灰色砖石,跟在他旁边。
“那是贝洛伯格的黄金歌剧院,它的建造历史已经很久了。”他带你走上石阶,剧院悬挂的红色旌旗飘摇着,点缀永冬之城的艳色,杰帕德看到剧院周围悬挂的海报,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演出的剧目还是很经典。”
他说着,轻轻哼了一段旋律,飘忽不定的调子让即使没听过原版的你也能轻易察觉他的跑调。
他脸红了:“咳,即使是经典,我也很久没听过了。”
你问他唱的歌曲的名字。
“是《雪国往事》的曲目,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我记得叫《在贝洛伯格的城墙边》。”
他拉开宣传栏侧边的箱子,在里面翻找:“这里应该还会留下它的赠送海报,相比于现在最受欢迎的《星尘玫瑰》和《白衣之下》,它的海报还会有余量。找到了。”
他展开了两张海报:“还有一张三年前的《贝城假日》。”
你抚平它们粗糙的边角,郑重地折叠好,当作此次旅途的纪念品。
“可惜最近没有排期,不然就能带你进去看看了。”杰帕德有些遗憾地扫过紧闭的大门,“还有博物馆,也正在重建中,并不对外开放。”
“可以下一次。”你也遗憾地看了看圆顶的建筑物。
“所以,会有下一次,是吗?”他转过头来,笑意柔和。
你认真地点点头。
你们行进着,与熙攘人群的脚印重叠,而后远去,无数场照面的影像留痕淡去、清晰、淡去,循环重复这一过程,而最终只有彼此的模样清晰留在了底片上。
你抱着一大捧花束,手里提着种子包,不同的种子以不同颜色袋子装好,还用不同颜色的便签写上了照料的注意事项,纪念品可怜兮兮缩在了这一大家子的缝隙间。
最终的目的地是永冬铭碑,深蓝的矿石被限制于铁的熔炉中,贝洛伯格的一切仿佛都已凝聚于此。
杰帕德没有再做什么介绍,他只是静静伫立着,仰头望着暗沉的铁与冰冷的矿,沉默的庄严又回到他身上,或者,从未消失过。
“这就是终点了。”他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惊诧,随即他便低头笑了一下,向你伸出手,掌心的铁卫勋章亮闪闪的。
“这是我第一次获得的荣誉,”他等待着你接受它,“我想送给你。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纪念品,一次祝福,你……”
你放下手里提着怀中抱着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捧过这份珍贵心意。
他再次微笑,然后低下头,比雪还轻盈的温暖短暂贴了一下你的额头。
“愿琥珀王护佑你的前行,愿你的旅途永无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