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生和妘安总算赶到了祭坛,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他们熟悉的祭坛周围围了几乎整个村子的人,呜呜泱泱如同蝼蚁聚集一般,全部身穿黑衣,围绕着圆形的祭坛一圈圈缓步转着。
他们都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像没有生命的傀儡一样,低着头做着动作。
祭坛之上没有任何人在。
秦亦生看了一圈,“情况特殊,分头行动吧小天使?”
妘安懂了,点了点头,“我去找小封,你留在这里救冯永阳。”
“可以。”秦亦生捏了捏他的手心,“注意安全。”
妘安冲他笑了笑,“你也是。”
秦亦生笑着点头,“没问题的,放心好了。给你一个小纸人,有事拿它和我交流。”
妘安接过他幻出的纸人,收进了袖口里。
“当然必要时刻也可以拿它挡刀。”秦亦生补充道,“它带着我的怨气。”
妘安哭笑不得,“我还不至于让一个小纸人保护,况且你会被反噬,我才不会这么干。”
“小天使你可真爱我……”秦亦生又感动了,哭着要抱他。
“行了行了,任务要紧。”妘安赶紧推他,摆手走了,“等会见。”
秦亦生可怜兮兮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要去哪里找封笙,他们的答案不言而喻。
阎向迹说封笙是被很多草人一起带走的,能有那么多草人的地方很容易想到了。
那就是他们最开始住的那座木楼。
那里的后院儿堆着数不清的草捆,应该也就对应着数不清的小草人。
去那里调查,就算没法直接找到封笙,至少也能查到些线索。妘安主火,克制草人,比秦亦生去合适。两人这样分开,也保证了两方都有进展。
祭坛这边,人们依旧如傀儡一般围绕着祭坛转圈,秦亦生左右看看,选择了加入他们。
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秦亦生装的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他们大概绕了十圈,终于停下了动作。
秦亦生谨慎地观察着,只见祭坛上的藤条突然动了起来。
盘在这里的所有不老藤都如火焰一般向上跃动起来,山神柱渐渐泛起了模糊不清的红雾。
“山神来了!”
不知道是哪边喊了一句,周围所有的村民都扑通跪在了地上,头往地上一磕就再没抬起来过,虔诚的不行。
秦亦生虽然并不是很想拜这个所谓的山神,但也为了融入,跪在了地上,把头低了下去。
红雾嗡的一声从祭坛中心爆炸扩散开来,再次铺天盖地的笼罩了这里。
秦亦生太懂这流程了,这么熟悉的红雾,下一步就要出幻觉了。
秦亦生安静等着,却没等来之前见到过的幻觉,周围的所有人也都没动静,万籁俱寂之后,风声就显得异常明显。
清风缓送,穿过藤叶,嗦嗦作响。
风声。
秦亦生愣了一瞬,唰得抬起头,只见祭坛之上红雾最深处的山神柱上,依稀多了一个人影。
有人被绑在山神柱上了。
秦亦生皱起了眉,努力透过这层红雾去看清楚那人是不是被作为祭品的冯永阳。
其实秦亦生一直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山神就是冯长生,他为何还要让自己的妹妹献祭送死。
就算他本体是无情无欲的魂灵,可作为冯长生的那一部分也是扎扎实实生长出来的血肉之躯,也有亲情的羁绊,他怎么会这样简单的要他亲妹妹的命来铺路呢……
山神柱上那人明显很高,不像寻常女孩,可是秦亦生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又莫名觉得熟悉。
祭坛之上突然唱起了歌声。
是一个男声,哀怨又幽长,在用一种秦亦生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曲折的曲调,像一首充满慈爱的童谣,又像一首盛装诅咒的禁曲,几句歌词过后便是重复,周围的村民们竟然熟练地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响彻天地。
红雾飘散,藤条飘摇,歌声缥缈。
阴云密布,大雨停息,风仍不止。
秦亦生看着祭坛上唱歌的男人,由衷的感叹一句——
这是真男鬼。
没错,祭坛之上、被绑在山神柱上、令他有点眼熟的人,就是刚刚还在木楼上演被杀惨剧的冯长生。
此时的冯长生还穿着之前的长衣,身形高挑瘦削,隐匿在红雾之中如鬼影一般,乐此不疲的一遍遍唱着歌。
“阴魂不散。”秦亦生叹了口气。
歌谣不知道唱了几遍,所有人终于停了,绑着冯长生的不老藤也撤了下去,他伸出双臂,闭眼仰头,好像在拥抱上天。
红雾从他身边消失了,他在祭坛上缓步走着,不老藤跟着他的脚步摇动着。
这场面,寻常人看了确实会目瞪口呆,觉得冯长生这是会什么仙术,但秦亦生了解,不老藤全都由他操纵,跟着他走只是听话而已。
村民们都跪直了身盯着他看着,目光虔诚又崇拜。
围着祭坛走了一圈,冯长生停在了祭坛边,双手合十,神情严肃道:“诸位,山神已经到来,祭祀开始——”
“拜见山神——”村民们都跪拜道。
秦亦生:“……”
秦亦生也缓缓拜了拜,小声喊:“山神万岁——”
冯长生笑了笑,“山神已经感受到了,感谢诸位配合。”
秦亦生和大家一起抬起头看他。
冯长生转身走向山神柱,跪坐在地,拿起地上早早准备好的一把匕首,一把划过手腕,鲜血很快流了一地。
不老藤都聚过来吸收了他的血,又缠绕上山神柱,柱上又显现出一个逐渐明亮的红字。
秦亦生以为这次也会是个鬼字,没想到最后却看到了一个神字。
给秦亦生的就是“鬼”,给自己的就是“神”,这冯长生很有意思了。
“一拜天神日月星辰——”冯长生边喊着边磕头一次。
村民跟着喊,跟着磕头行礼。
“二拜地祇四方百物——”
……
“三拜人鬼先师先祖——”
……
“三礼已成,请祭品——”冯长生站了起来,面向祭坛的另一边喊。
秦亦生心道这是冯永阳该来了,再一看周围所有人都没有抬起头,冯长生最初说那些倒是没骗他。
冯长生朝向的地方,有四个小草人抬着一口木棺走上了祭坛。
秦亦生微微瞪大了眼,看着那口棺材。
他想不明白,就算村民们都不抬头,但是让这样四个肉眼可见并非人类的草人来抬棺运祭品,是不是有点太高调了。
小草人们把棺材放在祭坛中间,也就是山神柱下,就排队从另一边下去了,冯长生围绕着棺材缓步走着,又跪坐下来,眼里全是爱惜的看着棺材,苍白的手抚上棺材,慢慢摸索着。
安静的过了一会儿,冯长生眼里的情感变得很复杂,有怜爱,又有隐隐的兴奋。
他像是在可怜这个棺中之人马上就要被烈火折磨致死,又好像是在期待他这样痛苦的死法。
秦亦生不知道为什么,隐隐之中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
直到冯长生站起身离开,秦亦生看到他脸上带着笑,却抬手擦了一滴泪。
下一秒,无数的藤蔓爬了过来,缠绕住棺材,把棺材盖打开后尽数爬进了棺中。
雨停止后的天空变成了一片阴沉之色,云层在缓缓汇聚在一起,冷风贯穿了整个天地之间。
不对。
秦亦生皱着眉站了起来,手中幻出一把长剑。
这气氛太不对了。
风是何时起的?
不老藤扭动着,将棺中之人缠绕起来,托举出了棺材。
这位“祭品”有着一张秦亦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秦亦生看清楚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定住了。
是封笙。
不老藤在他身后疯狂舞动着。
封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亦生不可置信的思考者,手中的剑握紧了,眉头虽然还在紧皱,嘴角却是扬起了一个弧度。
风抚过他的脸,带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微微颤动,碎发之下是一双泛起冷蓝色光芒的凤眼,黑色的雾气乍起,环绕在他周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美丽。
秦亦生费解异常,却也惊喜。
这冯长生真是比他预想的有意思多了。
秦亦生行走江湖多年,自诩没把几个人当过“对手”,他觉得没人配得上。
但是这位,像个魔术师一样,给他上演了一幕幕的新奇场景。
祭台上的冯长生像是起舞一样转了两圈到了封笙面前,长衫随风飘动,轻盈柔美,如鬼魅一般。
封笙看样子是处于昏迷状态,垂着头被不老藤架着,冯长生走到了他身后,亲昵地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
冯长生正正的看着秦亦生,笑的狡诈又得意,像是在向他展示自己手里的封笙。
秦亦生无语地笑着,声音有点低,“你是真活够了,嗯?”
冯长生又得逞的笑了笑,侧头贴近封笙,鼻尖蹭着他的耳侧,看起来和他亲密无间。
秦亦生转了转剑,迈步往前走。
冯长生搂着封笙的腰往后退。
雷声再度响起,祭坛之下百人跪拜不起,秦亦生一人提剑上前而去,冯长生控制着封笙,和无数藤条一起向后和他拉开距离。
冯长生退到了山神柱前,山神柱瞬间爆发出一股红雾,直奔秦亦生飞去。
秦亦生脚步未停,眼都没眨一下,身前炸开一层水蓝色的屏障,刹那间击碎了红雾,在它消散之际又幻化成水流飞向了冯长生。
冯长生被迫空出一只手唤出结界来保护自己,封笙被藤条扯去了他身后。
僵持在秦亦生踏上祭坛的瞬间崩碎了。
秦亦生刚踏上祭坛一步,脚下的祭坛突然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只见刚刚秦亦生放出去的水流瞬息之间变成了红色,返回来直冲秦亦生要害。
骤生如此变故,秦亦生反应快的吓人,举剑劈散水雾,转身下了祭坛。
冯长生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好似怜爱的抱着封笙。
秦亦生看着祭坛,万般杂乱的思绪好像在这一刻因为某个节点完美的联合在了一起。
“祭坛可以吸收除你以外的人的力量?”秦亦生的笑带着隐隐的兴奋,他又摇了摇头,更改了一下措辞,“‘吸收’这词不好,应该用‘转化’,对不对?”
冯长生一听,也笑出了声,“总能被你猜到……”
“猜不猜的,你根本就没藏啊。”秦亦生说,“是不是,秋晚。”
秋晚作为十二魂之中排名第八的存在,也是地下众人的老熟人了,他来自封笙出生的时代,是那时候的国师,将那时所有百姓对暴君的恨和怨都转移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封笙身上,保全了他的竹马——封笙的父亲,那时的皇帝,封季明。
亡国君主和通灵国师,概括的就是他们。
秦亦生和妘安并没有过多的去了解他们的事,只是为了封笙知道了事情大致经过,旁的细枝末节一概不知。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秋晚的心结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怨气,成了十二魂之一。
冯长生听清他的话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看向秦亦生的眼睛里带上了杀意,“我可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秦亦生怅然的笑着,“我也并不喜欢遇到你。”
冯长生幻出了一把枯木利刃,轻轻地抵在了封笙的喉咙上,垂眸看着他。
秦亦生背后的黑雾凝聚起来,对准了冯长生,蓄势待发,“还不肯放过他?封笙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冯长生摇了摇头,“他的出生就是最大的错,怎么会是无辜呢?他长成这幅漂亮的样子,像他又像她,最该死了……”
秦亦生猜着他说的他和她是谁,也猜着他怨气的源头是什么。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真的被改变了,处理魂魄的方法不再是之前那套狂暴的收人流程了,他现在更像一个执命官,了解魂魄们的恩怨与因果。
“可是你生前就已经害死过他了。”秦亦生看着他,“不论什么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