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同窗还是同租人,程颂都是黎仁诚第一个带回家的友人,还一来就帮着了结了一桩大麻烦,黎家人心中自然十分感激。午饭虽然被耽搁得有些迟了也不能凑合,黎仁宁直接抓了只最肥的大公鸡炖了。
趁着有骡车,程颂又给黎家灶房添了十几罐辣酱,杏仁杏干也摆了一桌子,还有路过县城买的五花肉胭脂桃。
黎仁安和画砚同岁,生日要小几个月,又多了个小孩儿喊哥哥,画砚美得不行,这会儿正和几个弟弟坐在一起开着小茶话会。听画砚讲起制糖院子的热闹,黎仁安眼中也流露出深深地羡慕。
黎仁诚带着二弟把自己房间收拾了一遍让给程颂和几个孩子住,这几天他去和三弟挤挤。家里虽然穷困,但泥瓦房不值钱,当初盖得都还算宽敞,多几个人也完全住得开。
家里难得来外人,程颂又是特别招长辈喜爱的长相,加上刚才他为黎家出头平事儿,黎母现在看程颂顺眼得不行,跟自家孩子也差不多,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平日里无处诉说的苦闷全冒了出来,念叨了不少自己对儿女的愧疚:
“要不是怕家中无人照顾,仁宁的婚事也不至耽搁到今日,她总怕自己嫁走了万一家中有事两个弟弟支撑不住。我这身体也是拖累,去年县令赏了五十两银子也被他们姐弟拿去买了半支老参,就为了给我续命,其实我这命早早就该还给老天,也能让孩子们少吃些苦。”
五十两对黎家来说绝对是大钱了,程颂以为黎仁诚肯定会存好备作急用,没想到早都花完了。不过既然能用老参调理,程颂猜测黎母的病应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急症,就是劳苦忧虑导致的体弱,需要上好的补药供着。
不提程父,现代时程颂与父母之间的情感交流也及不上金钱往来频繁,但如果他们染了重病自己也绝对会倾尽全力到最后一步,即使努力对结果的影响可能微乎其微,但放弃那一线生机绝对会悔憾终生。
程颂用自己的想法开解了一番黎母,其实类似的话黎家儿女也说过,只是来自外人的劝说总是更容易听进去,尤其程颂提到亲娘是孩子们心里最坚强的依靠,这份依靠根本无法用金钱作价时,黎母听了也不免点了点头。
黎母和程颂对话时黎家几个孩子都不在跟前,不知他们聊了什么,只见饭桌上母亲脸上多了不少笑容,饭食进得也比平日多了些。
“今日来得急,没能摘几个西红柿带上,那果子炒鸡蛋十分好吃,又酸又甜。”
画砚吃着辣酱想起了西红柿,给新认的弟弟讲起他家少爷的特色菜,说完扭头问程颂:“少爷,那西红柿还能结几日果子,等咱们回去赶得上摘些给仁安弟弟送来吗?”
路上的时候程颂就遗憾忘了摘几个新鲜西红柿带来,被画砚一问算了算时间说差不多,应该还能再摘半月,回去就摘些好的让王止帮着送过来。
听画砚讲起了学田和采摘小队,连黎母都好奇多问了几句。听说这次带来的杏干杏仁又都是程颂的手艺,黎家人可算见识到什么是厨艺好的学子了。
昨日才被召去府衙,程颂和黎仁诚都以为农正或税官怎么也得明后日才能来,没想到在黎家吃完午饭后不久,几名差役就在村正的带领下上门了。
杜姓老村正见来了差役还当是为了上午造谣和偷窃的事,听闻是为了统计收成才把心放下,可领头的差役直接说要找黎秀才,村正刚放下的心又悬起一些,怕黎家人或是那位新来的秀才公子没消气真报了官,因此到了黎家门外唤人时都多了几分客气。
程颂和黎家人一起出来接人,来人中有昨日在县衙见过面的农正,彼此打过招呼后黎仁诚将人都请进了院子。
村中各家今年的收成都已经统计过了,差役将过去三年的记录也带了过来,经过对比之后,筛出了今年收成增长明显的十几家。
经过村正和黎仁诚的确认,这十几家就包含了分到村中的全部流民户。因为流民户的土地最为贫瘠,对改善地力的希望更为迫切,主意又是黎仁诚出的,便没有一家落下,全都参与了施灌。田地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他们的收成增幅都是全村最高的。
村正又把这十几家的户主都找来回话,详细汇报了每一家有多少亩田地,施灌了多少亩,尤其同属一家的施灌和没施灌的田地产量区别。农正边记录边在心中惊叹这肥田的法子,忍不住想象要是全县的农田都施灌了明年的收成会多喜人。
“麦收后村中田地又都上肥了?”差役问村正。
“上了上了,前几日收完家家都上山铲土,按黎秀才给的法子都施了,一家没落下,都想明年有个好收成啊。”
村正认真回话,不忘把黎仁诚的功劳加上,回完话心中还在后怕,这些差役明显与黎仁诚之前就相识,虽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看差役与他说话十分客气,想必是有几分脸面的,幸亏自己把上公堂的事拦下了,否则那杜四绝对讨不到好。
昨日在县衙黎仁诚已经详细讲了施灌的具体方法,农正都做了记录,现在也不必再问,只是认真看了看黎家院子的堆肥。
几名差役也都是家中有田的农人,一看一捏就知道是好肥料,抓紧和黎仁诚程颂又核对了一边堆肥的法子,赶在天黑前回去了。
村里来了差役,又叫了十几家人过去回话,这时候自然家家都在议论,不少村民还聚在一起聊起来,唯独杜四一家全窝起来没敢出门。下午听说来了差役,杜家人吓得以为黎仁诚真报了官,后来知道是为了统计收成来的稍微放了心,转眼又听说他们直接去了黎家,心情忽起忽落地快吓出病了。
送走了差役,黎仁平和大哥说了自己这几日又给田里施了些腐叶土,十亩田还没施完但也快了,接下来几个月种什么还不知,等着大哥安排。
黎仁诚把已经和程颂商量过的结果告诉了二弟,就种黄豆和蚕豆。程颂在旁边听了想插话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天气热,晚饭后也没人进屋,都坐在院子里乘凉。黎仁平加入到三弟和画砚他们的聊天中,黎母和女儿坐在院中一起搓着麻线。
黎仁诚考取秀才后免了家中的田税,负担是轻了不少,不过黎母和女儿还是习惯有空就搓些麻线贴补些家用。黎仁诚则是和程颂坐在堂屋门前聊起了耕种。
“下午说到种豆之事,颂弟可是有话想说?”
黎仁诚没错过当时程颂的欲言又止。
“黎兄可想过带家人离开此地?”
在和黎仁诚的相处上,程颂总是尽力坦诚不绕弯,既然黎兄看出来了,自己就直接问了。
本来黎家的事他不应多参与意见,但真正看到他家的生活条件又赶上杜四这场闹剧,程颂还是打算试试建议他带着家人到学田团聚一起生活。
这话早几个月程颂也没把握说,可现在他张罗的几样买卖都有了赚钱的苗头,尤其是种成了辣椒西红柿,种子也存了不少。这两样作物的价值程颂非常清楚,开发好了远不止做几瓶辣酱这么简单,黎兄家人去了学田不管是种辣椒还是做些加工产品,收入翻个几倍都不成问题。
“自然想过,只是若舍了这十亩地,家中还是有些艰难。”
黎仁诚答得直白,好像并不疑惑程颂如此问的原因。他家本就是流民出身,于此处并无故土难离,困守无非是不舍这十亩地的收成。
他刻苦耕读就是为了早日通过乡试成为举人,若能一举攻下次年的会试自然最好,就算无法如愿仅凭举人一年三十五两的俸禄也能保一家温饱,不用再受这耕种之苦。既然程颂问了,他就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举人就有一年三十五两的俸禄?那县令大人呢?”程颂又问。
“县令的品级、俸禄与所辖县户数相关,户数越多俸禄越高,长宁的县令年俸应是五十两,除了俸禄县令及县中其他有品级的官员还有职田收入。”
“县令大人有多少职田?”
职田程颂知道,与县学的学田类似,田地的收成可以补充官员的收入。
“县令大人的职田是五百亩,县丞和县尉似是二百亩,不过大人们的职田收入还要分出一些供养差役。”
“供养差役?朝廷不给差役发俸禄?”程颂诧异了。
“会发些禄米,还有盐薪布炭之类的添给,标准是大琞初建设立的,比起前朝要好些,但依旧只能算薄俸。如今的圣上即位后增加了各县职田的划拨,给吏员涨了不少禄米,就是为了施恩小吏差役,使其安心办事,避免像前朝那样小吏经常因俸禄少而去侵扰百姓。”
黎仁诚猜测程颂之前的夫子可能真是不看好他的科举之路,连基础的入仕途后会有的待遇都未对他细言过。
和自己每月仅从章家就能领到九十两分成相比,举人一年三十五两的俸禄似是不值一提,但程颂对此并无丝毫看轻,他能赚这九十两靠的是千年后的金手指,而举人的俸禄以及黎兄每年十两的府学奖银,都是靠自己苦读拼搏而来,两者并无可比之处。
程颂相信凭黎仁诚的刻苦,即便今年不下场,三年后的乡试也定能取中,可既然他们有缘相识,就没道理让意中……不对,同租好友和家人苦熬三年,自己一身外挂的红利连学田佃农都能沾个光,更何况黎兄。
考虑到读书人特有的清贵,程颂把劝说的话做了好一番修饰。从几个月后的大批制酱讲到眼下的绢花买卖,处处都是严重缺人的局面。农假过后他就要每日去县学读书,总不能全扔给黎兄一个人照看,而且那绢花生意肯定要多招女工,管事的自然也是女眷便利些,比如黎家大姐他看着就特别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