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做杏干的这几天,谭家兄妹确实日日都到学田拜访程颂,说是拜访,长眼的都看得出这俩人是来蹭吃的,寻常拜访哪有总带生猪肉上门的。
“程颂,你想不想去西边看看,这几个月是路最好走的时候,去我家可以请你吃烤鹿肉,还有甜瓜和西瓜。”
谭四娘没像程颂担心的那样缠上黎仁诚,反倒像个卖旅游套餐的,经常围着他转,抓着空就邀请他跟着自家商队一起走。可惜程颂不是哪家的厨子,否则她一定求大哥花大价钱把人请走。
听了画砚建议,她今日买了不少纯瘦肉过来,这糖醋里脊也是酸甜口,比第一天吃的锅包肉口感软嫩一些,还有能拌饭的汤汁,好吃!
烤鹿肉程颂不想尝试,尤其是野生的鹿,不过他对甜瓜西瓜挺感兴趣,听谭四娘描述,这甜瓜应该是哈密瓜的近亲或者就是哈密瓜,西瓜也是后世的西瓜,只是个头小些。
甜瓜西瓜不好带,程颂拜托谭大郎七月再来时帮他买些种子过来,按长宁的气候,也许能赶上种一波秋西瓜。
采摘小队扩编之后效率嗖嗖提高,衙门送来的杏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多。谭大郎为多带些杏干杏仁,让商队在长宁又多停了两天。
五天后,约定了七月再见的日期,谭家兄妹整顿好商队出发了。扫空了秀才院的库存加上五日的赶工,他们一共买走了八百多斤杏干和三百斤杏仁。
绢花样品他们也看到了,打算再来时把这买卖也谈下来,正在做的这批货因为程颂已经承诺全给方四爷,他们也不好插手,只能先等等。
除了瓜种,程颂还和谭大郎订购了一批西边产的胡椒孜然小茴香,这些调料长宁本地人很少用,售卖的商铺不多,一斤都要卖到百文以上,直接从谭大郎的商队买能便宜三成。
与谭家的买卖入账一百五十多两,程颂的现金流宽裕了不少。
黎仁诚带着梁言帮他算了一下杏干杏仁的制作成本,收杏果价格低到几乎可以忽略,饴糖贵一些,但自己做也比买来便宜不少,干柴和炒杏仁的调料价钱也不高,算上采摘小队孩子们的工钱和整个制糖院子每日的吃吃喝喝,全部成本也仅占售价的四成。
随着每日收杏量的增加,成品出得也多,人工和吃喝成本的占比还要下降,这个季节性买卖利润高得相当喜人。
赚钱了自然得庆祝,这五日为了赶工大家都挺辛苦,程颂昨天就订了二十个肘子,烧好后放入陶釜,在灶膛里放了根粗柴,用微火焖了一宿。
“买几斤肉做顿包子就行了,这么多肘子得费多少钱哦!”
昨天吴婶子按程颂教的帮忙烧皮去毛,叹着气替他心疼银子。
“包子平日也吃,这几日大家辛苦,东西卖出去了,犒劳一下吃顿肉也是应当。”
程颂笑着说,二十个肘子算上调料干柴还不到二两银子,现在制糖院大人孩子算下来六十多人呢,根本没花多少钱。
“这些孩子可不亏嘴,没听过哪家作坊铺子让工人随便吃的,家中爹娘也不能这么舍得,既是做工,等长大些挣钱多了让他们自己买去。”
院子里这些帮工总是庆幸自己得了这份工,遇到了心善大方的程颂,日日干得起劲吃得痛快,就是吃饱之后又怕这小东家过于大方早早把自己花穷了。
“同样的吃食,幼年尝过和长大之后再吃,总不是一个味道。”
这些娃娃放在千年后那都是祖国花朵的年纪,现在还得出来做工就够可怜了,要不是物资贫乏,他恨不能天天多给孩子们弄些好吃的呢。
不过程颂也理解吴婶子他们的想法,一点不嫌啰嗦,闲聊中将配好的调料放入锅中,二十个肘子一锅炖不下,要想大家都能吃过瘾,就得提早忙活多半天。
临近午饭,开大火加热的红烧肘子炖得软烂入味满院子飘香,几十个娃娃活儿都干不动了,齐齐望着灶房,这景象乐得程颂愣是磨蹭了多半刻,看够了才舍得把肉端出来。
吃饭的孩子多,程颂特意多炒了些糖色,肥肘子白米饭看着就腻,这么不健康的饮食放现代程颂指定不敢让他们多吃,但这些童工肚子里都没多少油水,偶尔吃一顿也无妨。
童工们没辜负程小厨的辛苦,吃得一个个小脸都快埋到饭碗里了,香得都不舍抬头。
新来的灾区儿童没两天就被老队员影响了工作作风,日日都是边干边吃。
起先程颂还怕他们天天吃多了杏干引起胃酸,可不知是这些孩子肠胃结实还是杏干放糖太多中和了酸味,几天吃下来没一个喊胃疼的。
后来还是黎仁诚给程颂讲了个道理,这些孩子就算有不舒服也不会告诉他,谁都怕丢了这份工作,真难受他们自己就会少吃,难受个一两次就知道分寸了,不用过于担心。
因果道理程颂明白了,可担心并没减少,反而更心疼这些孩子。
都吃这么多天了,现在也不好禁止,好在五六月水果多,程颂让王止代购了几筐胭脂桃,每日都洗好不少放在笸箩里,又给孩子们普及了一下杏干吃多了容易肚子疼的常识,告诉他们谁馋果子了就去取个桃。
城里的绢花作坊开工后一直是黎仁宁管着,程颂除了开工当天去露了一面,后面几天就守在制糖院了。
白天他力劝黎兄留在屋中安心读书,自己应付谭四娘顺便做饭。
毕竟是客商,也不能为了让人家赶紧走就怠慢了,晚上回秀才院讲算术,忙得一直没空再进城。黎母虽也日日都去,但她身体弱,能帮的忙不多。
送走谭家兄妹后程颂终于有空进城了,母亲和大姐都在那儿,黎仁诚也陪着走了一趟。
木簪和竹签的供货量上来之后,绢花作坊的七十多名雇工被黎仁宁按手艺分成了裁剪和粘贴两个大组,灾民中几个不擅手工的则被分去熬浆糊和扫院子整理废布。
做绢花不像做衣服能出那么多布头,废掉的那些顶多称得上碎布,按程颂想法是都不要了,但黎仁宁把这些碎布也都收集了,太碎的谁愿意要拿回家也能做个布扣,稍微大一点儿的就拼接粘成彩色的小绢花,配上竹簪效果也不错,就算方四爷那边不要,价格定得低些让王止他们挑出去卖应也不难。
黎仁宁和程颂说了作坊的进度,这三日下来,手巧些的工人一天能做个二三十支绢花,这还是怕出问题都做得慢些,等再过几日更熟练了估计人人都能达到这个速度。
为了赶工,刘实和陈卓家,甚至连学田的几个佃农都各自找了帮手,拆解分工之后每日都能做出几百个木簪竹签,程颂也没问过他们怎么分账,只要都能按照黎仁宁的要求保证供货量就行。
程颂这几天没来,但他提前把银子给了黎仁宁,让她每日收了这几家的货就直接把钱付了,都是些穷苦人家,买原料雇人帮忙都要花钱,程颂怕账期太长他们撑不住。
黎仁宁也识些字,简单记录之后晚上回学田再把收货量和支出都报给梁言。
程颂和黎仁诚谁有空就会帮梁言检查一遍,这孩子以前也帮家里干过类似的活儿,几天下来不管记录还是算账一点儿错都没出过。
黎仁宁帮程颂算了一下,若无意外,他们手里的几十匹绢绸,再有两旬左右就全做好了。
“那进不了七月就做完了?”程颂惊讶道。
“应是,等工人再熟练些可能还要早几日。”黎仁宁说。
虽然杜四造出的闹剧没有对黎仁宁造成实质伤害,但也免不了心中烦闷,她并不埋怨因为家里负担大耽搁了自己婚嫁,反而庆幸全家人没有在流亡中失散病亡,一直很珍惜这几年贫困但安稳的生活。
来到学田以后,短短几日内自己就成了这绢花作坊的管事,天天带着一群女工做绢花挣工钱,更是让她找到了从未有过的价值感,整个人都明亮了许多。
黎母这几天也在绢花作坊帮忙,自然将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没少对大儿子感叹搬到学田真是来对了。
听了黎仁宁的话,程颂当晚回去就给方四爷写了封信,讲明了绢花预计月底甚至可能更早交货的情况,请方四爷再去南边进货时多挑些颜色鲜艳的绢绸,没有瑕疵品也无妨,正品他也要,否则作坊的生产就要中断了。
“这次去合山时,方四爷的船已经去了云州,照他所说每两旬一个来回,六月十日前应能再到合山。”
誊写完程颂给方四爷的书信,黎仁诚对他说。
“晚几日也无妨,若是赶不及月底运来绢绸,就给作坊放几日假,让大姐也歇歇。”
程颂这声大姐也叫习惯了。
“大姐的事,还未好好谢过颂弟,若不是听你建议进了绢花作坊,我也不知她还有此能力,母亲说大姐最近精神极好,她也十分欣慰,日日跟着去作坊也不觉太疲累,身体都似好了不少。”
“黎兄,你我之间无需说这些,打从搬进学田,黎兄对小弟更是照顾有加,大姐与仁平仁安于我而言也是姐弟,自当照顾关心,谈不上谢字。”
程颂话里拐了八道弯上赶着认亲,也不知黎兄能不能听懂,但再直白的话目前的他是不敢说的,怕吓着对方,只能先憋着!
黎仁诚看程颂说着说着有些蔫了,以为他是累了,就提议取消今晚的算术教学,让程颂早些休息。
连续几日和程颂学了据说从胡商处传来的算术之法,黎仁诚是心惊得很,这算法比起现有的算学要简便快捷太多,还不易出错,而且这些基础的加减乘除,不识字的人都能学懂。
只凭这算学本事,程颂将来取中院试甚至乡试会试都大有希望,仕途也是可期。
按说自己应替他骄傲喜悦,但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自己和颂弟可能因仕途而分开,黎仁诚心中就总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无妨,讲点算学算不得累,一会儿就唤梁言画砚过来,对了黎兄,趁着如今院子里孩子多,咱们开个小课堂吧。”
告白暂时实现不了,程颂也不想让黎仁诚担心,提了提精神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最近院子里大小孩子加起来五十多个了,为便于管理,画队长把这些孩子分成了四个小队,还提拔了于超、牛娃、虎子和许正四个副队长,让他们以小队为单位轮流干活休息。
许正十二岁,是养济院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的,性格有些没心没肺,家里受了灾也没日日苦着脸,到了秀才院很快就和画砚他们熟悉起来。
这孩子长了一双挺有喜感的小眼睛,见着小东家也不打怵,经常笑着和程颂黎仁诚打招呼,程颂每次看见他把眼睛笑眯了都挺乐。
四个小队活儿干得都不错,就是识字率太低,除了画砚,读过书的就只有梁家兄弟。
梁言把收杏果、结账和每日记录作坊生产情况的工作都接下来了,给程颂省了不少事。
四岁的梁文还在采摘小队干活儿,他就认识几十个字,已经算这群孩子里的学历天花板了。
四个副队长为了把这个文化人划到自己小队还整了个抽签仪式,后来还是画砚拿主意给梁文定了个流动队员的身份,每天轮流归属不同小队。
程颂知道后问画砚为什么他们要抢梁文,才知道娃娃们最近都是趁休息时间让梁文教他们识字。
因为程颂和黎仁诚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了采摘小队的偶像,这俩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是读书人,所以这些孩子现在的读书热请也是相当高涨。
听完缘由的程颂没觉得自豪,心里反而特别不是滋味,之后就开始惦记办个识字班了。
“小课堂?”
黎仁诚能明白程颂是想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只是觉得这说法有些新鲜。
“就是在制糖院子的墙上挂上黎兄的字,或是直接在那墙上写字,每日开工前读一读,散工前再读几遍,乘法表也背一背,尤其是那些灾民家的孩子,就这几月时日,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程颂越说越觉得有必要尽快展开教学,扯开嗓子找孩子:“画砚,画砚,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