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淡定，还得是黎家大姐。
听程颂说完这些孩子的来历，黎仁宁就喊了几个精于裁剪的女工，在绢花作坊门口挨个给他们量尺寸准备做衣服。
“他们一路上没换过衣服，头上身上怕是有虱子，回学田最好把头发也剪了。”黎仁宁叮嘱程颂和自己弟弟。
“大姐想得周全。”程颂回道。
刚刚已经在成衣铺给他们每人买了身衣服，又去鞋铺买了三十多双布鞋，现在身上穿的太脏太破了，万一有虱子跑到吃食或布匹上就麻烦了，只能扔掉。
但买的衣服没那么合身，价格也高，只能应个急。程颂转头又买了不少细麻布，连人带布先送来绢花作坊，让黎家大姐安排几个女工给孩子们赶出身衣服。
内衣外衣都得做，好在这里擅缝纫的女工多，两三天应该就做好了。
把这些孩子暂时托付给黎仁宁，程颂和黎兄去了离此不远的牛马市。
挣钱的压力突然上调，生产力必须革新，赶紧买牛！
程颂买牛的过程也让他黎兄开了眼界，皮毛、骨骼、四肢什么都不会看也不讲究，选牛全凭眼缘，最后挑了头刚满一岁的小公牛。
只因他挑牛时，那小牛总是躲闪，程颂就认为这牛被自己帅到害羞了，非要买下牵回去。
除了小牛，程颂还看上一窝刚满月的小土狗，两黄一黑，十分肉圆，必须买回去拿耗子。
……
这日午时，等程颂牵着一头牛拎着一篮狗，身后还缀着一队大孩小孩回到学田后，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买个孩子这种事大家都听过，可一下买这么多，怕是整个云州都没听过见过，不知这程小公子又要整出什么大动静？
吴婶子也被小东家的大手笔震惊了，早上出门时不就说想买牛吗？
但再不解也得先干活，按程颂的吩咐，她喊了几个村里干活利索的婶子帮忙，每人十文钱，把还空着的两个院子赶紧收拾成两个宿舍院子，男孩女孩各占一个。
程颂又冲着看热闹的村民喊了句收购热水，一文钱三桶，全送去那两个院子，给这些孩子洗澡用！
一文钱三桶？听到的村民立刻原地解散，那水又不要钱，烧开就给钱，还不赶紧去，一会儿这些孩子都洗干净了收购可就停止了，机不可失！
石头木头过来帮程颂把小牛牵到冰糖院子拴好，一篮小狗就拎到制糖院子喂食喂水。
这兄弟俩从程颂出门就惦记上了，一头牛至少十多两银子，佃农村还没人买过，连县学都没有，他俩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攒够钱给家里买头牛。
这小公牛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把哥俩稀罕得够呛，一个打水刷毛一个割草做料，围着小牛忙活得不亦乐乎。
“这几位是？”
周家也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了，舅母指着程颂身后几个伙计模样的人问道。
“布铺、药铺、成衣铺，卖牛的卖狗的卖鞋的，还有卖床单被褥的，都是来收钱的。”程颂挨个介绍道。
“收钱？”
“啊，今日买的东西多些，没带钱。”
……
当初养济院的娃娃们虽然也是一副脏乱的落魄样子，但毕竟他们还在爹娘身边，有吃住的地方。
而今日买下的这些孩子，不但没了家，连自由都失了，当真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程颂的新员工讲话都不知如何起头，一串腹稿最终精简成了几句安抚 ，让他们不用害怕，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这里有饭吃有活干，也不会有人打骂他们。
这些孩子跟着那牙商已经受苦多日，好几晚都是露宿旷野，也就仗着天热，不然都得冻坏几个。
程颂去药铺就是买了些去虱子的药粉和药力温和的解暑祛湿类的汤药，准备回来熬两锅让他们都喝一点。
从上公堂眼看那牙商被程颂吓跑，到出衙门吃饱了肚子，此刻虽然又到了个陌生地方，但这些孩子已经对程颂几人产生了不小的信任。
听程颂说让他们安心住下，以后都能吃饱饭，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已经开始抽泣了，小一些的娃娃们眼神也开始活了起来，似乎对这新地方产生了好奇，尝试着去观察。
至于程颂最后跟他们商量说要剪头发，没有一个孩子拒绝的，剪头发有什么，过几个月就长出来了。
一个个恨不得赶紧剪好头发洗干净澡，那院子飘出来的味道太香了，比记忆里家中煮的杂粮粥还香，明明刚吃饱了饼子……
等安排好孩子们洗澡，厨房帮工的婶子过来问午饭如何做，早上送来的猪肉他们按照程颂的吩咐都切成适合炖肉大小了，就等着小东家回来掌厨，现在一下人多了，怕是不够。
“无妨，我已经让章家铺子送蜜汁肘子过来了，应是一会儿就到。”
程颂也想到肉不够了，出了衙门就托章清安排伙计送肘子，不过他猜这厮大概率会连自己一起送来。
“颂弟，这红烧肉似是与往日不同。”
为了今日的官司，章清和谢驰都请了假，谢驰陪着娘回去后担心程颂这里忙不过来，便去了章家铺子，随正要送肘子的章清一起来了学田。
此刻两人正挨坐着品尝程颂的新版红烧肉，味道十分特别，但就尝不出放了什么。
自然不同，程颂心道。
炖肉前他想起了腐乳，虽然家政阿姨说最好发酵到六个月再解封，不过如今已经五个月了，天气也热，保不准已经可以吃了，就取出拆了一罐。
除了没有红曲粉颜色上差了些，味道着实不错，也没有生心，完全可以食用了。
于是今天的红烧肉就成了腐乳版的，又给了这些常来蹭饭的吃货一个惊喜。
为了让今日新来的这些孩子尽快融入这里，程颂往制糖院子搬了几张桌子，嘱咐画砚安排他们和原来的采摘队员们混着坐，带动一下吃饭热情，别因为到了新地方不敢动筷子。
现在这院子里新老小队员加起来八十多个了，饭菜消失速度令程小东家又骄傲又担心，骄傲自己的手艺，担心孩子们的胃，这都第几碗了……
“程兄打算如何安排这些孩子？也制作杏干吗？”
谢驰边吃边问道，他今日受到的冲击有些大。
亲娘有胆量在公堂上作假，同窗有魄力买下这么多孩童，这两份勇气都给了他不小的震撼，现在还未彻底回过神来。
眼下又看到这些孩子吃起饭来的狠劲儿，心中不免替程颂担心。
“先做几日杏干也行，我这里可做的事情不少，杏干过季也无需担心，只是在安排他们做工之前，还有事要办。”程颂回道。
“何事？去衙门办文书？”
“文书手续自然要办，明日就去，还需把税交了。”
程颂说完转向黎仁诚：“想请黎兄帮忙，与我一同将这些孩子的信息尽快记录下来。”
“信息？”章清抬头道。
“就是他们每人的身世过往。”
程颂骨子里的意识还是千年后的，虽然买下了这些孩子，但他们毕竟年纪还小，最大的与自己同龄，最小的刚四岁，不管未来如何，程颂想趁着他们离开家不久，记忆还深的时候把他们原本家庭的信息都记下来。
若是哪个想回家，自己也会提供帮助，不会困着不放人。
章清谢驰听了之后都是一脸感动，赞程颂简直菩萨心肠，只有黎仁诚脸上似有犹豫。
“黎兄请讲，无需为难，是否小弟所想有不妥？”
程颂问道。
“将他们的身世记录下来自然可以，但送回家的安排还是过段时间再说为好。”
“为何呢？”
程颂知道黎仁诚一定有他的理由，放下筷子认真听。
“据那牙商所言，这些孩子都是他从代州的几个村子买来的，那里与云州交界，离长宁走路至少六七日的距离，就算这些孩子走得慢，他们离开家应该也就十几日，此时问他们的想法，应是有不少孩子都希望能回家。可现在他们家中都还正是艰难之时，这些孩子回去了家里就要多张嘴吃饭，有些人家可能庆幸儿女能回来，有些，可能未必如颂弟所愿。”
黎仁诚已经很了解程颂的心善，也知道他没经历过什么苦难，遇事很难向人性恶毒的一面多想，但自己的担心确有可能发生，若是真有哪个孩子被颂弟送回家中不被接受甚至再被卖掉，那他定会为这个决定悔恨不已，所以自己必须把话说到。
另外三人听懂了黎仁诚话中含义，都是一时无言。
程颂心中微沉，道理上他很快接受了黎兄所说，只是情绪上一时有些低落，的确，若这些孩子哪个回了家又被卖掉，且卖去一个无法像自己这里能敞开吃饭的地方，那他不就是害了孩子吗？
“颂弟可否听我一言？”黎仁诚说。
“黎兄请讲，你刚才所言极是，是我想得过于简单。”程颂提了提精神说。
“这些孩子的信息还是要记下来，尤其是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这些，等过几日在学田适应之后，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若是谁想和家中联系，就替他们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件，告诉家中他们被卖到了何处，以及在做什么，家中得了消息也能放心，等过上一两年，若是有哪家境况转好，想念他们，自会寻来看望，那时若是有谁还愿归家，颂弟可以再放了他们的奴籍。”
“好！就依黎兄所言，此法甚好！”
程颂激动道，写封平安信好，有了与家中的联系，不仅他们家人少了惦记，这些孩子也能安心在学田住下来。
他们在学田既能吃饱饭，又能做工识字，将来真要离开也最好学个手艺再走，可以自食其力，不用担心再被卖掉，黎兄英明！
“吃完饭你二人先别走，三十五个孩子呢，不能让黎兄一人登记信息，全留下帮忙！”
支棱起来的程颂转头给章谢二人分派任务，不能白吃他的腐乳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