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少爷快看,这‘红绿黄’印出来了。”
画砚举着一页印好的识字书让他家少爷验看。
这纸上右面半页是“红绿黄”三个大字,每个字下面都有小字的两三个词语和一句话。
比如“绿”字下面的词语是绿色、绿草和青山绿水,一句话是“多看绿草和远处能保护目力、预防眼疾。”
纸上左半面是三个饱含童趣的小图,红果子、黄雪梨和几片绿草叶。
这图最初的版本还是少爷给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每种物什的样子都似被拉扯变形过。
现在的版本是他和仁安弟弟协力修饰过的,依旧延续了少爷指定的风格,虽然比照实物有些失真,但却十分可爱也易辨识,至少院子里的娃娃们都能认出是何物。
少爷说把图画成这样主要是为了好刷印,不必调色也无需套印,在雕好的木板上刷上对应的颜色直接刷印即可。
画砚不知道什么是套印,但他还没见过带图的书,尤其是彩图,刚刚这第一张印出来后院子里孩子们就全围了过来,一个个大惊小怪的,看得特别新鲜。
“我看看,不错,真不错,就这么印。”
说完冲着画砚身后的崔勇竖了竖大拇指。
崔勇就是那日公堂上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牙商的男孩,上月刚满十二岁。
给他们登记信息时他说自己姓崔排行第三,就叫崔三。程颂觉着这只能当个小名,带他们登记户籍最好有个大名,就作主给他起了个“勇”字。
崔勇对自己的新名字特别满意。
识字书开始制作后,程颂请了陈志来刻板,但刷印的工作没再请人。
雕版上刷墨、覆纸、再用刷子轻刷纸背,一页纸的刷印就完成了,难度不大,程颂打算直接让院里的孩子上。
他从所有小雇工中选了几个大一些的男孩学着印。刚开始他们干得很慢,总怕印得歪了、颜色不匀了浪费纸墨,后来程颂说让他们放开印,不敢动手哪能练出来。
印好的拿出去卖,印坏的就留着自己用,给院里的孩子们免费发。
这不才练了没两天,手感就逐渐出来了,残品率断崖下降。
第一本识字书虽然图多,但多是黑白简笔,只有表示颜色的这几个字配了彩图,且都是单色图。
像“红黄绿”这页虽然有三个颜色,但每图一色,雕版上色的难度不大,只是比单刷黑墨慢一些。
程颂从小刷印工中又挑出三个手稳效率高的,专门负责几张彩图,崔勇就是其中之一。有了印黑白图的基础,这第一张彩图他就印得十分规整,让这几天濒临过劳的程小东家终于收获了一丝安慰。
……
公堂强买那日就是程颂向县学请假的最后一天,可如今又过去几天了,他还是没能回归课堂,日日忙活着自己这一摊摊买卖,连带着其他人也都无法清闲。
王家兄弟带着两千多根甘蔗刚进学田,车还没卸就被程颂拽着领了下一批采购任务。
买杏果买甘蔗,纸坊那里也要多进货,如今人手多了,各项生产都卡在了原料供应上,王止听罢,只灌了了两碗酸梅汤就奔去城内租骡车了。
种甘蔗的方法早都抄好了,只差买地。
程颂领着代州孩子去办契约户籍时,顺道去县学继续请假,还打听了一下租地开荒的事。
学田附近的空地还有不少,但他不确定归属,怕盲目开荒种甘蔗便宜了别人。
县学管事告诉他那荒地应是无主,多年来未见有人来耕种或是建房,让程颂去县衙主簿房查询。
于是当日办完契约后,他就把买地的申请提交了。
那地确实无主,以前也有人去打听过想买下,但衙门没批。
见是程颂来买地,主簿衙的吏员倒是十分客气。
那收山杏的摊子还没撤呢,衙门里的人对程颂的事迹没少听说。
但即便如此,那田地也不能卖给他。
“那片地就是留着官用的,给学田划拨六百亩也是依制而行。”吏员耐心给程颂解释。
“那何时能官用上呢?”程颂不死心又问。
“不知,那地虽一直闲置,但若将来县学扩大或是衙门要增加职田,兴许就用上了。”
“那没用之前,可否让我先租几年?”
其实程颂也可以去其它地方买田,别处也有上等田,只是他这摊子都支在学田了,而且他买田是为了种甘蔗,必须自己盯着,田地买得太远照顾不到不放心,还是想就近办,不让买就争取租下来。
“你想租几年?”
租地的事吏员做不了主,只能把程颂带到主簿跟前。听说程颂想要租田,主簿直接问道。
“回大人,十年吧。”
十年?主簿一噎,你打算考十年秀才??
程颂当然没想做院试钉子户,只是看出这地似是不好租,所以干脆往长了用力,将来即使他离开佃农村还能雇人继续种,多租几年肯定合适啊。
主簿犹豫了一下,按说这类田地是既不卖也不租的,但如果承租人是程颂,倒是也能商量。
他在大堂之上强买代州少年的“义举”当日就传到了其他几位大人那里,名声又壮了不少。
当然,除了称赞程颂,衙门里也跟着添了几分紧张。能有孩子被牙商贩来,就可能有难民自己走来,若是来得多,还须要尽快上报州府,县里更要提早准备。
……
十年肯定不行,最后主簿同意他租种三年,这都算特批。
三年就三年,反正三年后若是县里用不上这地,他就再来续租,左右不贵。
青寿镇上等田是八两银子一亩,学田紧邻县城西门,应是更值钱些,不过衙门给程颂的租金倒挺合理,一亩地一年五百文,一共租给他一百亩,租金一年一交。
说完田地,程颂又提出想把紧邻绢花作坊的空置大院租下一个。
这个容易,那几个院子太大,位置也不好,一般商家用不上,已经空置多年,有人愿意租,还是熟人,自然合适,主簿吩咐吏员一同给他办了,租金一年八十两。
租完田地后,程颂就将甘蔗种植的方法和曲辕犁的图片交给了他黎兄,好在黎仁诚已经习惯程颂的抽象画作了,问过几个细节之后就去定制了。
曲辕犁在大琞不算发明,只是多在南方使用,云州地区,至少长宁境内无人见过,程颂这画从哪里抄来黎仁诚根本没问。
“这张犁要做得大一些,至少要比这张大一倍,犁壁和犁铧都要做得大些,犁壁两边的曲面也要更弯些,开荒的地还须尽量深翻。”
程颂指着秀才院墙边靠着的耕犁给黎仁诚比划尺寸,种甘蔗要求土层厚实,土质松软,最好再掺些腐叶土或是堆好的肥料,耕犁做大些也是因为有牛,单靠人力肯定拉不动。
“好,颂弟放心。”
六月佃农村里的耕种任务不重,听说秀才院要雇人开荒和收购腐叶土,村里立刻行动上了。
这几个月程颂时不时派发任务,大家都习惯了,问清楚需求就开干,指定能挣钱。
种甘蔗的任务托付给黎仁诚后,程颂就一头扎进了识字书的编写。
凭他的水平自然不行,肯定要穿回家抄现成的,只是这抄也得有技巧,得小心别把犯忌讳或者过于超前的字词放进来,比如钢笔、报纸、血压之类,造句也要符合大琞的遣词用字习惯。
插图部分也不能把压力都给到画砚和黎仁安身上,毕竟有不少事物他俩都没见过,靠他们想象还不知何时才能定版。
无奈之下,程颂只能抄书时临摹个大概,那画作在两个孩子眼中自是一言难尽,只能取其精髓重新勾画。
最后这第一本识字书定下了约一百个生字,包括数字、方位、时间、颜色、五谷、蔬果等,组词也尽量使用常用的,全书主打就是贴近生活,避免生涩,男女老少都能用,完全零门槛。
完成草稿后他又拿给黎兄过了一遍,确定无误就把陈志请来了。
听说可以刻板了,陈志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位手艺熟练的雕版工匠,说等雕版都刻好后再帮程颂请一位装订匠人过来。
这识字书字数少,三个人一日就能雕刻出好几块,崔勇和几个孩子同时开始刷印,代州男生院中日日漂浮的都是墨香。
这墨汁还是用收来的废墨调制的,程颂为了把书卖得尽量便宜,想尽办法压成本,直接在收山杏的摊子上加了个收废墨的牌子。
用不了几日山杏就彻底过季了,差役无法日日守着摊子,程颂打算把许正派去收几天,这孩子面相讨喜嘴也甜,程颂也有心让他锻炼锻炼,结果他刚去了半日就拎着半篓废墨跑回来了:
“少爷,纸不够了,那些人都不要铜钱,只要纸。”
……
程颂给废墨收购制定了两个方式,一两废墨可以换五文钱或者十张竹纸,就是他从云州买来印书的这种。
这纸虽耐久性差些,但大琞的书籍多用这种纸,反正多数书籍也不需存个百八十年的。
这纸只能从云州的纸坊批发,长宁域内没有零卖的,程颂是一文钱四张批来的,按一文两张的标准换墨。
他倒不是要靠卖纸挣钱,只是想着把运费和耗损也折算进去,别因为换墨赔了纸钱就好。
长宁境内都是五六文一张的好纸,许多家贫的学子用纸十分节俭,废墨换纸比那收山杏的消息散播还快,不但来换纸的人多,没有废墨要买纸的也不少。这竹纸能印书就能书写,价格便宜好几倍,怎能不快枪!
“那些人围着我非要买,实在没办法只能卖了一些。”
许正苦着脸和程颂汇报,把废墨和卖纸钱都递了过来。
“嗯……既然如此,那你顺便摆摊卖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