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忙着秋收时,长宁的雨季已经过去了,除了五月的两场大雨,后来的降雨都算正常,之前让不少人担心的粮食紧张也并未发生。
听说南方部分州府粮价是有了些波动,受灾减产是一方面,个别地方也确有不良商人打过借囤货哄抬粮价的算盘,但朝廷很快调去了赈灾粮,把上扬的涨势压了下去,更没让涨价波及到北方。
不过这一季受灾的县镇不少,有些地方的耕地还没来得及清淤翻地,赈灾也算不得彻底结束,若是冬季雨水继续,灾情还可能出现变数。
但这些暂时影响不到长宁地界,眼下让县令犹豫不决的事情也与灾情无关,而是他自己的仕途。
大琞地方官员的任免实行的一年一考、三年一任制,而今年,正是他在长宁任期的最后一年。
县令姓单名筠,二十七岁时考中举人,家族中也有长辈兄弟为官,只是官职都不高,能给的助力有限,否则他也不会年近四十还屈居在一个正七品的中县县令位置上。
纵看他在长宁这三年的表现,虽无大的建树,也无大的过错,在百姓中的口碑也还不错,若从治安、断案、德行等方面评断,得个中上的评价继而往上动一动应是很有希望。
单筠本人也有些志向,只是长宁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位置、交通、土地状况均是一般,连个知名特产都没有,在云州十四县的排位中也是勉强居中,想伸展抱负根本无处下手。
按他原本的想法,等平安度过这一任,就争取调到一个富庶的上县去好好经营一回,也许此生还有做个京官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任期的最后半年,偏偏长宁出了变数,可供他上报的政绩突然多了起来。
评价地方官员施政是否得当的标准不少,涉及民生法制文教等多个方面。
而对一地主官而言,重中之重的政绩就是民生,民生中最突出的要点就是人口户数、土地收成、垦荒成果。
公案上其中一份文书就是已经统计好的县里部分农田秋收的数量,虽然还未全部呈报,但现有的成果已经足够惊人了。
单筠猜测只田地增产幅度这项,兴许长宁就能挤进大琞全部县城前三的排位,若是再等上一季冬麦,那第一的位置都有希望拼一拼。
公文下还压着吏员绘制的大型曲辕犁的耕作图,虽然这犁算不得长宁的发明,仅是程颂黎仁诚为开荒做了个大个儿的出来,但这耕犁毕竟大大提升了翻地垦荒的进度,附在考绩里定是无人能反驳的优势项。
而最近县里仅次于增产的另一件大事就是诚颂书坊的识字书,这书如今的影响远比程颂和黎仁诚了解得要大。
如果把识字作为有文化的评价门槛,那原本这道槛是需要高抬腿、甚至扶着门框才能迈过去。
而这本带了图画的识字书,就像把横空出世的快刀,一刀过去,这槛被削得几乎与地齐平了。
当前关于识字书的争执,已经不是廖阔所说的这书是不是太浅薄太儿戏,而是该不该继续让它普及,再往深说,就是一个很可能人人识字的大琞是不是当权者和这些高门贵族想要看到的。
目前这个争执还没有结果,也并未在市井中流传开,单筠也是从京城为官的友人来信中得知的。
公案上的另一份文书是单筠要提交的年度自评状,他需要在里面详细记述这一年自己的为官功过,这自评状如何写就是他此刻最为纠结的。
一个事关农本的绝对政绩,一个还在争议中的文教革新,两件事同时写上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实在不好预测。
而且单筠自己都没下定决心,在自评状的个人意愿上是填请求调离图个安稳升迁,还是继续留守长宁赌个大的。
犹疑中他又取过了摆在桌角的两封京城来信,一封就是友人写来透露京城识字书争议的信件,另一封则十分奇怪,是已经调回京城翰林院的前云州学政寄来的。
而比寄信人更令他意外的是信中的内容,除了几句打招呼的废话外,这位如今的翰林学士主动来信就为了让他收集一下程颀的画作寄到京城。
可能担心单筠不敢确认,信里还特别强调了就是今年才过预考的那个少年程颀。
信中还夹带了一千两银票作为买画钱,说若是不够可以回信告知,他可以再寄银子过来。
再次打开这信,单筠依旧想问候一下这名学政的脑子。
程颀?程颂的那个小书童?
就他那画作,一千两?
若不是这人比自己官职高且素无往来,他肯定以为这银子是送自己的,买画只是幌子,说不定藏了什么私密的请托,而反复看信之后,他确认了,这厮就是个冤大头!
……
秀才院,收到差役传话的程颂与读完学政来信的县令大人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传话里没有明确提到一千两银票,只说让他们选一些画砚的作品带去,标准是能卖的。
对传话十分不信,万分不解的程小少爷:
“确定是能卖的?不是能卖得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