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也觉着传的话有些意思,但大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只得回复程颂:
“是,大人说了,要程颀愿意售卖的画作。”
“明白了,多谢,请转告大人我明日一定送到县衙。”
……
“这幅是牛头开荒,看看石头,别人是扶犁,他是推犁,恨不能多替牛头分担一些,就他那力气,啧啧……”
“这是小课堂的算数课吧,低头啃包子这个是谁……”
“这幅是吴婶子,吴婶子是要打小白?”
虽然县令的传话很莫名,但他们并不敢懈怠,程颂把画砚这几个月的大作全取来了,一群人围着堂屋的饭桌挑选能卖的。
“小白喜欢去吴婶子脚边转悠,吴婶子总轰它,怕溅出糖水烫到它,不过那日好像是虎子淘气惹怒他娘了,吴婶子想揍虎子,但小白跟着虎子一起跑,我只画了小白,没画虎子。”画砚回忆道。
“为何不画虎子?”
“想画的,没等画到虎子就开饭了,后来觉着这幅画得也不好,就没补上。”
“那回头补上吧,这画里吴婶子看着甚是矫健,画完整了记录一下。这幅像是长宁县城里,这两个妇人是谁?打起来了?”
“是县里药铺旁边,陪于超进城找大夫那次,卖包子和卖蒸饼的摊主不知为何打起来了,起初是两家女人争吵撕扯,后来两个男人也打起来了,在下一幅。”
画砚撩开画纸认真讲解。
“这还是个连续的情节,你倒是对这些鸡飞狗跳看得仔细,我怎么不记得那日有人打架。”
“少爷当时着急于超的蛰伤,没留意吧。”
“那日是有两家摊主争执,没想到你都画下来了,倒是十分生动。”
黎仁诚看着画上男人身上的菜叶和快要被拽下的头巾说道。
“画得……不错。”
程颂见孩子解说得兴致勃勃,先给了个鼓励,接着问道:“你自己选,哪幅能卖呢?”
“若是有人买,哪副都能,这些我都记得,都能再画出来。”
画砚大方道,他也好奇真会有人买自己的画,但既然县令传来话了,少爷也说要选几幅送去,那就选吧,大不了县令看不上再带回来,这又不是院试,选不上就落榜了。
……
次日一早,程颂黎仁诚陪着画砚到了县衙,被差役领到来过数次的厅堂等候。
“这些都是你画的?”
单筠展开程颂递上来的画卷,倒是不少,应有十几幅,只是无一装裱,摞在一起卷成个纸筒就送来了。
“回大人,都是我画的。”画砚站直身子回话。
单筠示意他坐下,看过几幅之后没再聊画,先问起了秋收的情况。学田的蚕豆和辣椒西红柿还没摘,所以收成还没报到衙门。
黎仁诚报了黄豆的产量,单筠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施灌肥料就是从学田开始的,收成喜人也在预料中。
识字书在京城引起的争议单筠没提,只是问了问程颂接下来的打算,这书是否会坚持印下去。
“回大人,不仅要印,还要更新,就是再出新书,不止出书,诚颂书坊的教学处也会在云州其他县城开起来。”
教学处所在的院子就是和衙门租的,县令既然提到书了,就肯定知道教学处的事,程颂合在一起说了。
“教学处还要开到云州其它县城?”
单筠向前探了探身子,他和县丞不但听过一次陈卓的诵读课,连后成立的教学处也曾微服探访过,只是没被程颂等人见到,印书坊的其他人也不认识他们。
“是,若无人教导,识字书学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但只要听过几次诵读,这书上的字就能认个七八成,所以学生的打算是尽力多办教学处,能办多少办多少。”程颂回话道。
“能办多少……照你这志气,是想把教学处还开到其它州府去?”
单筠差点儿被程颂的大话气乐了,京城的士人为你这书吵得正是热闹,保不准哪天就吵上朝堂了,福祸都未明,你还谋划着继续跑到其它州府伸展拳脚,如此秀气的小郎君怎么偏生了个只认南墙的脑子。
“不瞒大人,学生是有这个打算,只是这事耗费颇大,我也还需多做些努力,兴许得用上几年。”
程颂自认谦虚道。
单筠心中一颤:你可慢点儿吧!
其实凭良心说,单筠对诵读课和识字书都是认可甚至赞赏的。
作为父母官,如果治下的百姓都能够识字明理,别的不说,至少朝廷的律法和下发的政令他们都能看明白,可以省了不少反复解释的麻烦,管理起来应是能轻松不少。
所以对于县里的教学处,单筠并不打算干预,可他没想到这两人的志向已经冲到长宁以外了。
一本识字书就能在京城吵出那么大的热闹,再配上把识字门槛彻底磨光的诵读课,你一个预考榜尾,自己的仕途无望,就妄图把科举的大门拆了?
单筠都不知该为治下出了人才欣喜还是冒了刺头忧心,看向堂下三人,尤其是程颂,心中着实一片复杂。
利用腐叶堆制肥料、改善耕犁助力垦荒、收留灾民救助孤幼,这小郎君所作所为几乎件件都是值得张榜称赞的善举,给他个仁义郎君的称号都不为过,只是为何还要折腾个识字书出来让人为难?!
暗自叹息过后,单筠实在无力探讨程颂的雄心,便转向了笃志好学的黎仁诚,这才是长宁科举的希望啊!
一番简短的考校之后,单筠对黎仁诚的功课十分满意。留下画作,又把一千两银票给了画砚,便让他们回去了,至于程颂的功课,算了吧。
程颂自然不想要这银子,说就把画送与大人,但单筠坚决要给,一派不容拒绝的样子,程颂推拒无果只能把银票收下了。
待他们三人离开后,单筠便唤人将这十几幅画全部送去装裱,自己则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其实他心中很清楚,自己对于仕途的犹疑并不能归罪到识字书或者程颂头上,说到底还是安逸的官做久了,被磨平了锐气。
充满生机的变革就摆在眼前,他却连共撑的勇气都失了。
……
“我怎么觉着大人有些不对,是不是不舍得银子,要不我找个理由退回去?”
县衙外,程颂满心疑惑,看向他黎兄。
那些画单大人是看了,但眼中并未有多少欣赏之意,既然如此,花如此大的价钱是为了何意,这又不是他刚接手难民缺钱的时候。
虽然最近给村民结算合作种植的费用花了些银子,但八月绢花作坊都上了新品,仅这一个买卖他就赚了近三万两,加上其它的,这个月交给衙门的银子都近两千两了,大人肯定知道他不缺钱啊,为何非要高价买画呢?
“应是有些隐情不便说与你我,其实画作还好,我见大人似是对识字书和教学处有些想法没能言明,看不出是赞成还是反对。”
刚刚程颂说到想多办教学处的想法时,黎仁诚注意到了县令面色有些严峻,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忧虑,但缘由为何,他猜不出来。
“难道大人也觉着这书过于浅显,嫌弃咱们了?”程颂睁大眼猜道。
“倒也未必,颂弟无需过虑,只要大人没有明令禁止继续出书,就算不上反对。”
“是,黎兄所言有理,反正我也没有揣摩上意的本事,胡乱猜测无非平添烦恼。”
程颂不再琢磨县令,转而看向还有些迷糊的画砚:
“怎么了,被一千两砸晕了?说起来你与这县衙还真有财缘,第一次被唤来领了三十两,这次卖画挣了一千两,倍数翻得惊人啊。”
程颂说完自己都乐了,觉着这画卖得像中了彩票一样。
画砚确实感觉自己像在梦中,昨日虽说是让他选能卖的画送来,但也没说能卖这么多银子啊,他得挣多少年才能攒够一千两啊?!
“若是只算程家给的月钱,每月五百文,一千两你得给少爷当一百六十多年的书童。”
程小颂算完就哈哈上了,一百多年的书童,哈哈哈!
“一百六十年?那,那我岂不是下辈子还能伺候少爷!这银子还是还给县令吧,我还是想当书童,下辈子也当!”
画砚高兴道。
“这是真被银子砸晕了!”
程颂上前捏住孩子小脸使劲揉了揉:“不用还了,揣上银票,继续当你的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