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止不识字,程颂特意把要代购的画具颜料都写在纸上,让他直接去廖家书肆采买就行。
“小郎君放心。”
收好纸张,王止给程颂说了一个令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消息。
“那些甘蔗不是江南产的?”程颂一脸诧异。
“对,是比江南还要往南些,具体是哪个州府商船的人不清楚,只说江南的甘蔗刚进入盛果期,之前都是从更南边运来的。”
王止虽然不知程颂为何买这么多甘蔗,但总归应是有大用处,便留心帮着多打听了一些。
“所以说这甘蔗还能买上几月,我白种了?”程颂玩笑道。
“那倒未必,听说这些甘蔗往年运到江南就会送去几家制糖作坊,走运河卖到北方州府还是从去年开始的,也不知制糖作坊为何不收了,至于江南刚熟的甘蔗会否售卖,卖多少都还说不好。”
“兴许是人家种太多了,江南作坊用不上吧,那辛苦你再跑些时日,只要码头上还有,就继续买来。”
其实程颂心中清楚,自己种怎么也比买来合适,但他现在就一百亩地,真要敞开了做冰糖,仅靠这点儿哪够,若是南边能一直运来最好,兴许再过上两年他真能买够田地,到时就不愁原料了。
今年买来的这些甘蔗品质还不错,一百斤甘蔗差不多能出九斤多冰糖,比沙糖的出糖率要高得多。
八文一斤,一百斤八百文,运费、人工和干柴的成本最多加五十文。如果按一百三十文批发,一斤冰糖也有三十多文的利润,已经不低了。
照现在这样从商船采买虽然赚得少些,那也是赚嘛。
送走王止,程颂回到制冰糖的院子,这批到了六百多根甘蔗,已经全堆在院子里了。
这个院子的生产在程颂所有买卖里算得上最没技术含量的,却也是保密级别最高的,他与黎仁诚商议一番又观察了几日之后,把高大壮夫妇给雇来了。
第一次诵读课后,程颂让他把三个孩子都送到自己这里做工,之后高大壮便日日准时来接送。
程颂见他卖得都是自家种的菜,每日现摘十分新鲜,便让他把菜全送到制糖院来,价钱给得也合适。
这老实汉子心中感激,便日日都早些过来接孩子,就为了帮着干点儿杂活。程颂要给点工钱他也不要,说原先需要日日进城卖菜,如今把菜送到学田再把两个孩子送去县里作坊他就能回去侍弄田地,比以前轻松许多,心中对程颂十分感激,帮把手干点儿活哪能收钱。
程颂觉着这人十分勤劳,便与他聊过两次,知道他家只有十亩中等田,为了多些收入自己又开了两亩荒地种菜。
但开荒也只是前三年不用交税,满三年后算上田税,这菜地给家里也增加不了多少收入。
“那你为何不进城找份工?应是比开荒挣得多些。”
高家村离县城就十里路,程颂以为照他这勤劳肯干的劲儿,找份工应是不难。
“回公子,我家中只有娘子和三个孩子,我是独子,爹娘已逝,村中并无其它亲人,若是我进城做工,就未必能日日归家,留他们母子四人,心中多有不安。”
高大壮说自己也去县里打听过,但他能做的就是卖个力气,每日下工的时间不定,若是错过时辰城门关闭就回不了家,没有其它本事只能靠卖菜度日。
程颂对他时刻记挂家人安危的责任感倒是挺满意,当初见他肯带三个孩子去听诵读就觉着这是个顾家好男人,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于是他便与高大壮商定,雇佣他们夫妻来制冰糖,全家都搬到这个院子住,三餐他们都可以去制糖院吃。
早饭过后两个大点儿的孩子就与代州少年一起乘骡车去作坊,也不用高大壮接送了,他们夫妻就日日在院子里制糖。
高家村的家他可以隔几日便回去看看,家里的地是雇人种还是租出去他们自己看着办。
程颂也让他们签了保密协议,赔偿定得高,工钱给得也高,夫妻二人每月加起来三两银子。
高大壮和他娘子为这天下掉下来的好运激动地几宿没睡好,家里以前一年累死累活至多挣个十七八两,如今他们夫妻加上三个孩子一月就能挣下近五两,这样的好事真应是梦里才有。
定好来做工后全家第二天就搬来了,说田里的活儿雇了同村人帮忙干了,家里也收拾好了,随时都能上工。
“干一阵就歇歇,莫要累出病来。”
程颂每次进来都要念叨两句,他就没见这两口子坐下过,几乎日日从天明忙到天黑,唯一能歇会儿的时间就是吃饭。不过吴婶子他们也一样,程颂定的四个时辰工作制就没人当回事儿。
“哪就辛苦,这榨汁熬糖比种地轻省多了。”
高大壮的回话也差不多,原本他和娘子以为这活儿不仅要保密,也会十分辛苦,否则哪值那么多工钱。干了才知道就是削甘蔗洗甘蔗,过滤糖水再熬煮,最费力的推糖车还能和牛轮着干。这么好的活计自然要好好做,可不能偷懒被辞了。
程颂劝不动只能放弃,给他干活能稳定住每日工作量不变的真是只有牛头,累了就停,它停了高大壮也不恼,马上就换自己上,丝毫不惜力。程颂无奈扶额,劝不动人,就再买头牛吧。
九九重阳日一早,制糖院的气氛十分不一般,早饭的包子都是纯肉馅的!
平日十分热闹的两张大桌周围此刻空无一人,所有娃娃都背了个小萝筐站在院子中央,挺直腰板扬着脖子听小少爷训话。
“手套口罩。”程小东家开始确认。
“戴了!”娃娃们齐声应答,一个个举高小胳膊,一手抓着手套,一手捏着口罩,让少爷检查。
“放下吧,再强调一遍,摘辣椒一定要戴好口罩手套,饿了渴了累了就回来休息,不用坚持,被虫子咬了要赶快回来找我,想吃哪个西红柿就摘下装起来,回来洗过再吃,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出发!”
田里的辣椒西红柿前几日就有变红的了,村民们已经摘了一些送来了,西红柿鸡蛋都炒两顿了。
这几日熟得多了,程颂便决定了重启采摘节。做杏干的工作暂停三天,所有娃娃都去田里采收。
为了降低伤害,他雇了村里的大娘大婶帮忙缝了不少麻布口罩手套,这两样东西虽然简单,但村里人也没见过,还是程颂先用麻纸剪了两个样子大家才明白,觉着这小郎君是精细,让娃娃们去地里收个菜还要捂这么严实。
程颂:那是辣椒田,不装备好了试试,能把孩子呛出幻觉来!
几十亩辣椒田的威力可比当初秀才院种的那点儿大多了,程颂本来不想让采摘小队去,只让他们摘西红柿。不过黎仁诚说怕是管不住,不让去也可能好奇偷偷去,还不如让他们去试试,若是受不了自然就不去了。
道理听着是对的,但不知为何他却从黎兄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坐等看戏的打算,不应该啊……
为了这几日的采摘,程颂特意买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箩筐,能背又能提,让每个孩子按照自己身高选个合适的。刚刚他话音才落,这几十号娃娃就乱七八糟地冲出院子了,连程胜和勤学都混在里面跑得飞快。
这俩孩子来学田快一个月了,程颂已经给他们找好了私塾,让俩孩子都去,也给家里送了信儿,只是没说他准备给弟弟放个长假,这私塾要九月底才能去上。
程胜和勤学早就和院里孩子混熟了,因为大家知道程胜是少爷的弟弟,开始的时候都叫他小少爷或二少爷。程颂认真掰了几次,现在终于所有人都和程胜以名字互称了。为这事程颂还特意和弟弟谈了一次。
“院里的孩子不是程家的家奴小厮,也不是哥哥的奴仆,只是为了挣工钱在这里干活儿,若是你希望与他们相处得更交心更随意,最好就以名字互称。”
其实程颂并不担心弟弟多想,这孩子从出生就是小富人家的少爷,有主有仆的观念早就形成了。
他只是不希望在制糖院的娃娃里出现个少爷,让其他孩子冒出自己可能是个仆人的错觉。
在这阶级分明的大琞,他没法灌输孩子们人人平等的观念,也知道即使掰过来称呼也未必正得过思想,但他还是想尽尽力,让他们在平等的称呼里尽量忽视身份上的不对等,不要总记着队伍里有个需要处处相让的少爷。
“可是他们也用少爷称呼哥哥啊。”
程胜有些不明白,他倒没打算端个少爷身份与这些孩子相处,更不觉着自己有何特殊,他们叫自己名字也没关系,只是对哥哥的话没太理解。
“哥哥比他们年龄大,如果不喊少爷那就得喊哥哥,不过他们很多人家中都有自己的哥哥,容易喊乱了,所以才随着画砚喊了少爷,但他们喊的这声少爷并没有把我当主人看待的意思,你就当是哥哥的替代称呼吧。”
这一点程颂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合适,本来村中人多唤他程小郎君,孩子们喊的这声确实是跟队长学的。
但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在“程小郎君”阶段已经形成了,改个称呼也不会抬高多少身份。而程胜和他们是同龄人,程颂还是想弟弟与他们相处得更自在随性,不要因为个少爷身份搅乱了院里的氛围。
“好!叫名字好!”
程胜听完哥哥解释立马答应了,他们叫不叫自己少爷无所谓,但全和自己一样喊哥哥他就不乐意了,这明明就只是自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