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筹备得很快,不过三日便全部准备好,门内所有人对这个消息都欣然接受,没人觉得意外。
知道什锦殇身体每况愈下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在大家眼里,他们一个是天赋异禀,门内年纪最小、最有潜力的天才,一个是毅然崛起的新星。
就算一开始有人觉得新崛起的伏苓染配不上什锦殇,但在对抗索命阁一战中她也是功臣,展现出不俗的实力。更何况就算再不认可,这一年多来他们形影不离的相处,也让人清楚知道他们的关系。
在订婚宴当天,不管他们内心带着怎样的想法入席,大家在礼堂上表现出来的都是祝福。
星澜大陆订婚仪式的礼节并不繁重,无非是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签订并交换婚书,然后圣天门新任门主——什锦殇的师兄,作为代表送一份圣天门的新人赐福给他们。
她今日很精心的打扮,什锦殇亦是。
举办订婚仪式的地点是后山护法大殿内,许多灵花灵草摆放在殿内。不同元素的灵力在花草上飘荡,凝成不同颜色的灵气飘带。
殿内柱子由红绸带连接,最终在大殿中央聚成一朵巨大红花,固定上夺目珠子和精致小件做装饰。
即便只是订婚仪式,她也把这当成正式的婚礼一般,从大殿外一直到里头,每一处都按她和什锦殇的喜好布置。
当她穿着深红色长裙,头上戴满金钗珠宝,和他携手一步步踏上台阶时,她恍惚间有种真要成亲的感觉。
她一个个经过观礼的人,渐渐地,躁动不安的心跟着平静下来,暂时忘记所有让她不安,让她不解的事,全身心投入这场属于她和他的仪式。
看着前方的大殿,听着周围人的祝福,她更加握紧身侧他的手。
什锦殇有所感,大手一勾,她和他变成十指相扣,一步步缓缓踏上台阶。
这一段路百来米的距离,很远也很近。她一步步走得像飘在云端,只有与他十指相扣的左手,感受到的握力是实实在在的。
耳边的声音好像隔绝在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的场景亦是,明明眼睛看的很清晰,印在脑海里又觉得是那样的模糊和不真实。
挺不敢想象的,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有这样她觉得美好到不真实的一天……
仪式一步步地进行着,什锦殇站在她对面,握住她的双手笑望着她。
他的易容术很好,那因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而苍白的脸,还有许多变白的长发,他都遮掩得很好。
眼前的他与她最初认识的模样别无二致,还是那么俊美无双,双眼依旧明亮温柔,周身淡漠孤傲的气质虽已不在她面前表现,却也仍旧难掩……
整场仪式,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温和望着她的这一幕,清晰到似乎周围的声音离她更远了,她满心满眼只有他而已。
望着他的模样,她眼眶热意再也止不住……
滴!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她面颊。
她哭了?
不对,她记得她眼泪还没滴落来着。
她抬手轻触面颊,什么也没摸到。
这大殿之内不是露天的,也不至于是下雨吧?
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再抬眼看向对面的什锦殇时,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漆黑,四周也不再是订婚仪式的现场!
没有灵花灵草,没有绸带,更没有祝福的宾客!
心里的恐慌无限放大,那些暂时放置在一旁的不安迅速归位,各种不好的想法在脑海浮现……
她双手攥紧,当再度隐隐感觉到左手传来的握力时,她微愣。
那是刚刚走进大殿时握住的手,是与她十指相扣的什锦殇的手。
耳边飘得越来越远的声音逐渐拉近回来,她隐隐约约听到什锦殇和旁人对话的声音。
什锦殇:“长老,怎么回事?”
意识到什锦殇在她周围,不安依旧存在,但又很庆幸不是最坏的结果,他还在她身边……
“放心,只是对梦境里的场景有所反应而已,她最快也得十日之后才会醒。”
“好的,有劳您了。”
“不客气,只是你……”
与他对话的这个长老,听声音像是五长老。五长老说着停顿好一阵,才重重的叹一口气,接着道:“你别后悔就好。”
什锦殇:“无论如何选择我都会后悔的,只要她没那么难过就好。”
“小长老,就算你怪老夫多嘴,老夫也得说几句。虽然老夫一直孤家寡人到现在,但老夫也觉得,你应该告诉小染才是对你们都好的结果,不然真到那一刻,她可能会接受不了。”
“多谢长老提醒,我知道了,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唉……”五长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隔了好久才继续道,“行吧,这点跟你师父就很像,都是个不听劝的死倔!”
五长老离开之后,周遭静悄悄的,什锦殇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
知道什锦殇有事瞒着她,她很气,又气又心疼。答应了跟她好好一起面对,结果又瞒着她。他瞒着她的事,八成和他身体有关。
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睁不开眼,也挪动不了身子。若不是因为处在这样的状态,她一定立刻拽住什锦殇的衣领,问问他怎么回事!
滴!
“……”
又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她面颊。
这滴泪,一下子把她的气焰浇灭,她略有些暴躁的情绪瞬间凝住……
室内一片静谧,她看不见也动弹不得,却仍旧能感受到什锦殇周遭的悲伤氛围。
火气降下去,更多的心疼和不安就瞧准缝隙浮现上来。
什锦殇很快发现他落到她面颊的泪,立马给她擦拭去。
她能感受到什锦殇一只手仍旧攥紧她左手,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她。
他抱得是很紧,可这平时充满安全感的拥抱,驱不散她心里的不安。想必也没有让什锦殇安心多少吧,要不然他怎么一直抵着她的额头落泪呢……
意识半梦半醒不到半天,她已经完全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多亏什锦殇以为她听不见,在她耳边说好多好多话。
原来在她对什锦殇说要订婚不出一炷香时间,他精神识海水柱内的水就灌满了。
这本该预示着他已经渡劫成功。
然而,精神识海内的水柱全部消失,识海恢复初期模样,之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点变化没有。
他的身体没有好转,甚至衰败的速度更快,他自己都能清晰感觉到他时日无多了。
如此的身体状况,可能连订婚宴都等不到。
于是在她刚开始筹备订婚宴的时候,他找五长老要来这种能让她暂时陷入沉睡,能给她编织梦境的药。
他想用梦境给她编造一个相对较好的结局,然后选择一个她没有那么痛苦的方式离开。
在决定要订婚的当天晚上,什锦殇趁她闭目打坐的时候用药,她以为的已经过去三天,实际只不过刚刚过去一天。
知道真相是如此,她更加着急。
什锦殇认为他可能连三日后的订婚宴都撑不到,那情况必然是非常严重的。
如果她不在三日内醒来,可能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什锦殇还在为她编织梦境,梦境里他们的订婚宴圆满结束,当晚什锦殇拥着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她问他识海有没有变化,他很耐心地给她看,然后剩下的时间一直抱着她,给她时间接受他之后会离开这件事。
在编织梦境的时候,什锦殇也入了梦。梦境里面的时间流速很快,现实才过半天,什锦殇把十天的梦境都编织好了。
她知道什锦殇想用仅剩的时间好好陪她,梦境里对她说的也都是他的真心话,但她更想要的是在现实中睁开眼见见他!
她用记忆水晶保存梦境,其余精神力则全部用来冲破药物限制。
什锦殇现在的灵力和精神力接近枯竭,没有发现她体内的能量波动,她一鼓作气,一起运转全身的灵力和精神力……
什锦殇编织完梦境似乎耗尽了心力,轻轻靠在她肩头恢复。他的手比往常凉很多,气息也微微有些喘。
没有靠多久,他突然匆匆放开她站起身,紧接着一阵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咳咳……!”
她外露的精神力不多,但也感应到他拿出手帕捂嘴。
他咳出了血!
似乎怕打扰到她,什锦殇攥住手帕匆匆走出厢房,脚步慌乱不稳。
随着他的离开,厢房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她被压制的精神力也延伸不到外面探寻他的身影。
她的心脏紧揪住,沉重得压着她就要喘不上气。
什锦殇觉得他三天都可能撑不到,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会不会有事?现在怎么样了?
等了良久,她都听不到厢房内的任何动静。
这种见不到他,不知道他什么情况的状态太过煎熬,她躺着额头上渐渐冒出冷汗,精神力和灵力在体内飞速流窜……
“哗!”
灵力和精神力协同作用,药物的功效被稀释,身体突破压制。
她猛地睁开眼,忽地坐起身扫视周围一圈。
没有离开圣天门,这是在她的厢房。
只是厢房内空荡荡,确实没有什锦殇的身影。
她边用刚刚恢复没多少的精神力朝整个院子释放边往外面跑,心头揪紧,恐慌的情绪在她周身蔓延。一个没注意脚勾到床边掉出来的被子,步子一个踉跄。
她早已顾不上甩出来的被子,匆忙推开房门。
外面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铺洒在满地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冒出来的太阳让山顶温暖许多,可体内灵力没流通彻底的她仍旧觉得寒冷,尤其在她还没见到什锦殇的此刻,阳光底下的她亦如坠冰窟。
她乱了阵脚,视线匆忙在院子搜寻。
好在,什锦殇离开到她醒来这段时间外面没有下雪,风也不算特别大,地面上还有什锦殇留下的脚印。
沿着雪面踩出来的脚印,她一路飞奔过去。
在她就要感到绝望之前,什锦殇的身影终于在一片白茫茫里显现。
他还在……
她一直紧抿的唇微松,视线一捕捉到他便舍不得再挪开,轻颤的睫毛好像和她找到令她安心的什锦殇一样,摆脱了慌乱地颤动。
什锦殇是披着一件大氅坐在花藤架下的。
花藤架在风雪中屹立,紫色的花朵挂满藤蔓。淡淡的灵力萦绕在花瓣周围,阻挡大部分寒气。
离得不远处就是什锦殇专门布置的亭子,周遭花田是他和她一起种下的灵花灵草,很多都在雪地里盛放,缭绕在云雾之中,让人恍如置身仙境。
什锦殇坐在花藤架下侧脸对着她,身上是他常穿的深蓝色衣袍,长发用银蓝色的简易发冠半束。
外界阳光明媚,生机盎然,他却面色苍白,气息颓然,恍若风一吹就倒。
曾经她经常见到他一身伤的样子,在他为渡劫各种尝试的时候。
那是的他就算伤口再大再严重,都不当回事,一身韧劲。现在的他,身上没有一处明显伤口,人影却极为虚晃,恍若一碰就散。
这一画面好熟悉。
她的记忆力向来不差,如此熟悉的场景一下子把她拉回那个预知梦,那个她在来西池国路上做的关于什锦殇的预知梦。
那个梦境很短,只能看到什锦殇身子很虚弱,虚弱到像现在这样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他此刻的样子令她心颤,她害怕风一大点他的身影真就跟随寒风离她而去。
“什锦殇!”
她喊得声音急切,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什锦殇身形一顿,实在没想到她会此刻出现,诧异转过身。
她控制不住自己步伐里的踉跄,迎着寒风快步朝什锦殇奔去。
她的视力极好,清楚看到他几经变幻的复杂神色。没有理会他的迟疑,她张开双臂环住他。
她已经没办法顾及她的反应是否与预知梦里一样,一样地张开双手环抱住他,一样的害怕惊慌。她只是想用拥抱留住似是随时会离开的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