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崖握着流云剑走上比武台。

叶听潮瞧见了，顺手笑嘻嘻抽出佩剑：“陆师兄可别手下留情啊。”

说罢，他飞身跃上擂台。

“沧溟剑阁叶听潮，请赐教。”少年抱剑行礼，唇角还挂着笑。

“璇玑山陆清崖。”

流云剑出鞘时带起清风。

两人出手不相上下，眨眼间叶听潮的剑锋已刺到身前。

陆清崖旋身错步，流云剑贴着对方剑刃擦出火星。

祝平安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青瓷盖碗磕出清脆声响。

松风凑近添水，隐约听见仙尊低声说着：“这孩子怎么把流云使得跟烧火棍似的……”

两人身影交错间已过了十余招，流云剑势如疾风骤雨，叶听潮的剑法却似春燕掠水，总在险险避开后反手撩向空当。

陆清崖越打越心惊，他从未见过这样刁钻的剑路，额角渐渐沁出汗珠。

实在被缠得烦了，陆清崖的流云剑突然脱手。

叶听潮正要得意，忽觉后颈发凉。

剑柄回旋着擦过他耳畔，削断几缕碎发。

台下有人惊呼。

流云剑稳稳落回陆清崖掌心时，叶听潮的发冠歪斜着挂在脑后。

他哭丧着脸：“师兄好狠的心……”

“当啷——”

银铃穗子一甩，缠住流云剑柄，叶听潮趁机抬脚踹向对方手腕。

陆清崖不退反进，硬生生用肩膀接下这一击，反手抓住穗子用力一扯。

叶听潮踉跄着栽过来，鼻尖险些撞上剑锋。

“你耍赖！”叶听潮气急败坏地往回扯，“这是师尊给我新换的！”

“兵不厌诈。”陆清崖抹了把汗，瞥见观战席上祝平安微微颔首，嘴角不自觉翘起。

这笑意落在叶听潮眼里格外刺眼，他旋身腾空，剑光化作万千星点：“看招！”

流云剑骤然发出清啸，陆清崖疾退三步。

叶听潮的剑势扑了个空，正要变招却不料陆清崖径直欺身上前，剑柄重重磕在他腕间。

佩剑脱手的刹那，叶听潮伸手拽住陆清崖的腰带。

两人纠缠着滚倒在地，竞如小孩打架一般拉扯起来。

祝平安捂着额角偏过头去，丢脸地不愿再多看一眼。

“松手！”陆清崖手肘抵住对方咽喉。

“你先放剑！”叶听潮死死揪着他发尾。

观战弟子们伸长了脖子，不知该为精妙剑招喝彩，还是为这孩童打架般的场面发笑。

祝平安放下茶盏轻咳一声，缠斗中的两人触电般弹开，各自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爬起来。

“沧溟剑阁叶听潮认输！”叶听潮捡起佩剑嚷嚷，“陆师兄连耍赖都使得出神入化，在下佩服。”

陆清崖拍打衣摆沾染的灰尘，闻言瞪他一眼：“明明是你……”

“兵不厌诈嘛。”叶听潮学他方才的语气，蹦跳着蹿到观战席前，“仙尊您评评理！”

他眼珠一转，“不如就让我留在璇玑山吧！”

“师尊！”陆清崖急急打断，眸中怒火恨不得直接把这家伙烧个干净。

祝平安指尖轻点案几，从盘中拾出个杏子丢出去。

沾着晨露的杏子骨碌碌滚到叶听潮手中，他无可奈何般，“你想来便来，莫说吾不给你师傅面子。”

叶听潮得了应允，抱着杏子啃得欢快，贱兮兮凑近陆清崖耳边：“你刚才是不是怕仙尊收我做徒弟”

“胡说什么！”陆清崖怒极，一把甩开他。

祝平安瞥见自家徒弟身上凌乱的痕迹，蹙眉说道：“去后山温泉洗净再回观战席。”

陆清崖掩去心底酸涩，躬身称是。

山道两侧的忍冬花开得正盛，蜜香混着叶听潮的笑声追上来，陆清崖不耐烦地加快脚步。

他抱着换洗衣物穿过竹林，隐约听见泉眼处传来水声，下意识警觉地握紧流云剑缓步靠近。

转过遮挡物却见叶听潮泡在温泉里冲他挥手：“师兄快来呀？”

“你怎么在这？”陆清崖无语，怎么哪都有他。

“我师尊说洗不干净不许吃饭。”叶听潮掬水泼他，咧嘴傻乐，“快下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陆清崖退后半步，他实在怕了这人。

叶听潮不在意他的警惕，从水中举起个酒坛：“正宗桂花酿！仙尊那拿的！”

“你居然偷酒！”陆清崖大骇。

“修仙者的事能叫偷吗？”叶听潮拍开泥封，“喂喂别走啊！分你半坛就是了！”

酒香混着水汽漫上来，陆清崖鬼使神差停了脚步。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叶听潮拽着衣袖拖进温泉。

陆清崖慌忙去推凑到脸上的酒坛：“我才不与你同流合污……”

“就尝一口！”叶听潮正得意地继续劝他。

下一秒，他兀然噤声，盯着陆清崖身后颤声道：“仙、仙尊……”

陆清崖僵住，缓缓转头。

祝平安抱臂倚在假山旁，挑眉看两人打打闹闹，“好玩吗？”

“弟子错了！”两个少年异口同声，个个埋下头装鹌鹑。

“错哪了？”

“不该贪酒……”陆清崖整个人蔫蔫的。

“不该带坏师兄……”叶听潮讪笑。

祝平安没理会他俩不断偷瞄过来的眼神，弯腰拾起酒坛。

“吾看你们真是无法无天了。”他淡淡评价一句，转身将酒坛抛给松风。

“那他们……”松风眸中尽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泡足两个时辰。”祝平安甩袖离去，“醒醒酒。”

日落西斜，叶听潮戳了戳快泡发的陆清崖：“你说仙尊会不会把酒还给我们？”

“做梦。”

“要不我们……”

“敢偷跑就再加两个时辰。”祝平安的传音从竹林传来。

两个湿漉漉的脑袋猛地扎进水里，咕嘟嘟冒出一串气泡。

祝平安收拾完两个小崽子，悠哉悠哉回了寝殿，308照例给他调出本狗血小说。

他就这样美滋滋地捧着书卷靠在窗边看起来。

陆清崖从温泉爬出来之后，顾不上叶听潮叽里呱啦的乱叫，匆匆就往师尊的寝殿赶去。

他可不希望因为那小子导致师尊生自己的气。

门外松风没候着，陆清崖便也没唤人，直接抬步迈了进去。

拐过屏风看到其后景象的一瞬间，陆清崖呼吸一滞。

师尊换了身装束，一袭月白交领中衣，外罩青碧渐变长纱，松松垮垮垂落。银发被随意地束着，几缕散在额前。

人歪在了铺着狐裘的窗台上，修长的指节还虚虚抓着卷旧书。师尊眼睫垂得严实，呼吸轻得宛若要融入夜色之中。

陆清崖不敢打破眼前景象，放轻脚步，挪至祝平安脚边，伏趴在只余下一块狭窄空隙的窗台上，昂头静静注视着师尊的侧脸。

在他心中，天下仙人都应该是师尊这副模样。

或者说，天下称得上仙人的，只有师尊一人。

陆清崖小心翼翼伸出手，隔着段距离覆在师尊的眉眼上，顺着面部起伏的弧度，一点点勾勒他的眉、眼、鼻、唇……

指节虚晃之中，他隐约看到师尊睁开了眼。

陆清崖手腕一颤，立马缩回了手。

祝平安放下书卷，垂眸看向趴在自己腿边的陆清崖。

睁着双大眼睛，满满都是被抓包的忧虑与不安。

心底的小恶魔再次出动，祝平安疑惑开口：“清崖，有什么事吗？”

陆清崖身形一顿，只以为师尊是没意识到刚才的行为代表着什么，心头恐惧散了大半。

可接下来祝平安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窟。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一个人太孤单了？”祝平安满面担忧，像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陆清崖慌忙直起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一点儿也不孤单，有师尊陪着我就够了！”

祝平安暗笑，嘴上又接着开口，“吾看叶听潮来的时候你似乎更有精气神，不如让他以后长住于此，与你做伴，可好？”

陆清崖彻底急了，他双手一撑，直接紧挨着祝平安坐下，“不用的师尊！我一个人很好！”

他身体前倾过来，抓住祝平安的手，急切地说道：“只要师尊不赶我走，让我一直留在师尊身边，清崖就心满意足了。”

祝平安没说话，也没抽开手，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陆清崖心里更慌了，他恳求地弯下腰，脸颊贴近师尊膝上微凉的布料，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来，“师尊，别收其他弟子了……”

瞧着他这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祝平安也再狠不下心来，他抬起手，顺着陆清崖的脊背缓缓抚动。

“吾既答应过你，自然不会反悔。”

这种承诺陆清崖只觉听一万次也不会腻。

他又把脸往师尊怀里钻了钻，“您明明还会收弟子的……”

祝平安知道他说的是上一世，便没做回应。

就这样安抚着拥了他一会儿，陆清崖又开口。

“师尊真的不会再收其他弟子吗？”

“不会的。”祝平安耐心道。

“男的女的都不会吗？”

“不会的。”

陆清崖安静下来。

他沉默片刻，又说道。

“我今晚能和师尊一起睡吗？”

祝平安：？

我看你是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被师尊一袖子甩飞到寝殿外，陆清崖不死心地拍拍屁股爬起来，扒着门框喊：“真的不可以吗师尊？”

门“啪”的一声，关上了。